青铜灯在风中晃得更急了，暖黄光晕被血雾染成浑浊的橙红。

　　林月的清霜琴刚刚拨响第一个音节，便有传讯鹤扑棱着撞碎议事厅的雕花窗，翎羽上沾着暗红血渍。

　　“报——天幕刺客突袭西城门！

　　三十名守御修士重伤，防御阵被破了三个缺口！“传讯弟子跪伏在地，声音发颤，“更麻烦的是...工坊说库存的炼器材料只够再铸十面盾甲，剩下的修士只能用拳脚硬抗！“

　　王瑶握紧腰间的柳叶刀，刀鞘上的银纹被捏得泛白：“那些材料商前两日还信誓旦旦说供货不断，怎的突然就断了？“

　　苏浅咬着唇翻出怀中的账本，纸页被她捏出褶皱：“我查过了，黑爷的黑市垄断了七成材料。

　　他今早突然把精金价格涨到三倍，说是'乱世当有乱世价'。“她指尖重重戳在账本上“玄铁“那一栏，“现在连最次的凡铁都要拿灵石换，普通散修根本买不起。“

　　议事厅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有老修士拍着桌子骂：“那黑胖子平日赚我们的灵石还不够？

　　这是要趁火打劫！“

　　罗羽望着窗外翻涌的血雾，玄铁匣在腰间微微发烫。

　　他能感觉到匣中那抹幽蓝正顺着血脉往四肢钻，像团冷静的火。“阿九的千机弩守正门，王瑶的散修盟护后巷，这些都没问题。“他转过长剑，剑脊在案几上敲出清脆的响，“但没有法宝，防线撑不过半个时辰。“

　　“我跟你去黑市。“赵公子突然站出来。

　　这青年本是青丘镇的富户独子，如今穿着洗得发白的月白衫，眼底挂着青黑，“我那边的村子连铁锅都熔了打箭头，再没材料...老弱妇孺就要拿菜刀上战场了。“

　　罗羽扫过他攥紧的袖口——那里露出半截粗布补丁。

　　他点头：“苏浅，你带三个机灵的跟着。

　　赵公子，麻烦你扮作急着买材料的散修。“他伸手按住玄铁匣，“至于黑爷...“

　　西市的青石板路沾着露水，却比往日冷清许多。

　　以往吆五喝六的小摊贩都缩在屋檐下，只留黑爷的摊位撑着绣金幡旗，上面“万宝阁“三个大字在血雾里泛着冷光。

　　黑爷正坐在檀木椅上啃烧鸡，油光蹭在滚圆的下巴上。

　　他望见罗羽，肥手指夹着鸡骨头晃了晃：“哟，这不是联军的罗大人么？

　　怎么着，也来买材料？“

　　“黑爷的价码，罗某自然要认。“罗羽面上带笑，玄铁匣在袖中微微发烫，“但听说最近市面上的材料都聚到您这儿了？

　　罗某想包圆今日的货。“

　　黑爷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缝。

　　他身后站着六个精壮汉子，腰间别着带倒刺的狼牙棒——这是他养的“护市队“。“包圆？“他把鸡骨头往地上一扔，“那得加钱。

　　精金一两八百灵石，玄铁五两起售，还得先付定金。“

　　苏浅在罗羽身后捏了捏他的衣角。

　　这是他们约好的暗号——她刚才用传讯符联系了几个被黑爷压价的小矿主，对方说半个时辰后到。

　　赵公子突然踉跄着撞翻旁边的铜盆，哐当声惊得黑爷的打手们转头。“对不住对不住！“他弓着背去捡铜盆，袖中滑落个布包，里面滚出几枚泛着幽光的鳞片，“我、我这就赔...“

　　“鳞角蜥的鳞？“黑爷的胖脸突然绷紧。

　　他两步跨过来，捏起一片鳞片对着光，“这东西只有天幕的人能弄到...你哪来的？“

　　罗羽的手按上玄铁匣。

　　匣身的幽蓝突然暴涨，像道实质的光刃劈开血雾。

　　黑爷手中的鳞片“啪“地碎成齑粉，他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檀木椅。

　　“黑爷倒是好手段。“罗羽的声音像浸了冰，“用天幕的材料充市面，再哄抬物价。

　　您当我们查不出这些精金里混着魔修的血锈？“他抬手召出块焦黑的金属片，正是方才赵公子“不小心“撞翻铜盆时，苏浅悄悄塞给他的——那是从黑爷摊位底下翻出的边角料。

　　周围的修士们哄闹起来。

　　有个灰衣老者挤进来，抖着手里的材料：“我前日买的精铁，回去一炼全是废渣！

　　敢情黑爷拿魔修炉里的脏东西坑我们！“

　　“还有我！“另一个修士举起半块玄铁，“这上面的纹路根本不是凡铁，是天幕的标记！“

　　黑爷的胖脸瞬间煞白。

　　他的打手们刚要动手，却被玄铁匣的幽光压得跪了一地——那光里带着上古神器的威压，连筑基期的修士都扛不住。

　　“黑爷，你说这材料是正经路子来的。“罗羽上前一步，玄铁匣的光映得他眉眼冷硬，“那这些魔纹，这些天幕的鳞片，又该作何解释？“

　　黑爷瘫在地上，肥肉直颤。

　　他望着周围举着材料要讨说法的修士，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打手，终于哭丧着脸：“我、我也是被逼的！

　　天幕的人说...说要是不配合，就烧了我的货仓！“他哆哆嗦嗦指向后巷，“库房里还有两百斤精金，一百斤玄铁，我全低价卖！

　　三倍的价退，成不成？“

　　西市的喧闹传到联军总部时，已是辰时三刻。

　　苏浅带着一队修士押着满载材料的马车冲进工坊，赵公子跟在后面，脸上还沾着刚才混乱时蹭的灰，却笑得见牙不见眼：“罗大人，我那村子的老匠头说，这些材料够打三百面盾甲，还能给孩子们铸点护心镜！“

　　工坊里瞬间响起叮叮当当的锻造声。

　　罗羽站在门口，望着火星四溅的熔炉，玄铁匣的热度终于退了些。

　　他刚要松口气，身后突然泛起一阵刺骨的寒意。

　　“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们？“

　　暗影的声音像冰锥扎进后颈。

　　罗羽转身时只来得及看见道灰影，那人的脸藏在斗笠里，腰间悬着七柄淬毒的短刃，其中一柄正滴着幽绿的血。

　　“真正的袭击还在后面。“暗影的声音像是从地底挤出来的，“天幕要的，是这联军的骨头渣子。“

　　话音未落，他便化作一团黑雾消散。

　　罗羽伸手去抓，只碰到满手腥气——那是魔修特有的腐臭。

　　“罗公子！“

　　急促的唤声从院外传来。

　　罗羽转头，见林月的贴身侍女小桃攥着封染了墨香的信笺，发梢还沾着血雾的湿气：“姑娘说...这信要您亲自看。“

　　信笺未拆，封泥上印着清霜琴的纹路。

　　罗羽捏着信，能感觉到里面的纸页微微发颤，像是藏着什么亟待破土的惊雷。

　　西边的血雾仍在翻涌，却比先前更浓了。

　　风卷着血腥味灌进工坊，混着锻造的热浪，在半空凝成团暗红的云。

　　罗羽望着那云，又看了看手中的信，玄铁匣在腰间再次发烫——他知道，这场由天幕掀起的血雨，终究还是要落到最痛的地方。

　　罗羽捏着信笺的手微微发紧，清霜琴的封泥在指腹压出一道浅痕。

　　他背过身去避开工坊的喧嚣，玄铁匣贴着腰腹的热度与信中透出的墨香缠绕，像两根绷紧的弦。

　　信笺展开时，林月的小楷如寒梅落雪般铺陈开来。

　　前半段详细记载着她如何以清霜琴的“听雪音“探入地底三寸，在西郊乱葬岗下察觉异常——那里的地脉本应是死寂的灰，却翻涌着魔修特有的幽绿，像团被刻意掩埋的毒火。“岗下有密室，入口在第七具无首尸的眼窝里。“字迹至此突然潦草，墨色晕开一片，像是笔锋顿住时溅落的血点，“方才收琴时，琴尾的冰纹突然灼痛——那是天幕'追魂印'的痕迹。

　　他们...他们可能已经顺着琴音找到了我。“

　　最后一行字几乎要刺破纸页：“但我可能已经暴露了。“

　　罗羽的瞳孔骤缩。

　　他记得林月的清霜琴是上古冰蚕木所制，琴尾的冰纹本是护主的灵纹，如今却成了被追踪的标记。

　　三天前她还说要替联军探听天幕动向，不想这一去竟踩进了龙潭。

　　“罗公子！“苏浅的声音从工坊里传来，她抱着半卷刚出炉的甲片，发间沾着铁屑，“王瑶说东城墙又发现三波斥候，不过盾甲半个时辰就能送到——“话未说完，她便察觉了罗羽脸上的冷意。

　　罗羽将信笺折成细条，塞进衣襟最里层。

　　玄铁匣的幽蓝在他体内流转，像是在回应某种隐秘的召唤。“苏浅，“他的声音平稳得像是深潭，“你带二十个炼器师去东城墙，把新制的盾甲优先给守阵的修士。

　　赵公子那边的村匠擅长修补，让他带两队人轮班。“

　　“那你呢？“苏浅踮脚去看他藏信的位置，忽然注意到他腰间的玄铁匣正泛着不寻常的光，“出什么事了？“

　　“林月在西郊。“罗羽转身时，袖中滑出那柄常佩的长剑，剑鞘上的云纹被血雾浸得发暗，“她发现了天幕的老巢，但被盯上了。“

　　苏浅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

　　她想起前日林月还教她用琴音辨别风里的杀机，此刻却要独自面对天幕的追杀。“我跟你去！“她抓过腰间的短刃就要跟，却被罗羽按住肩膀。

　　“东城墙不能乱。“罗羽的拇指在她手背轻轻一叩，这是他们幼年在杂役房时约定的安抚动作，“王瑶的散修盟守后巷，阿九的千机弩守正门，你守住东墙，就是守住联军的咽喉。“

　　苏浅咬着唇点头，眼眶却红了。

　　她望着罗羽转身走向马厩的背影，突然喊住他：“匣里的幽蓝...是不是感应到林姑娘了？“

　　罗羽脚步一顿。

　　玄铁匣的热度确实比往日更灼，像是要烧穿他的衣物。

　　他摸了摸匣身，想起第一次开启时，里面飘出的那道虚影曾说：“此匣认主，亦认义。“或许林月的危机，连上古神器都感知到了。

　　西郊的血雾比城中更浓，五步外便只剩模糊的影子。

　　罗羽驭剑掠过乱葬岗时，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琴音——是清霜琴的“断弦调“，林月的求救暗号。

　　他握紧剑柄，玄铁匣在腰间发烫，像团急着要破茧的火。

　　岗下第七具无首尸的眼窝里，正渗出暗红的血。

　　罗羽落在尸堆前时，地面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地底传来铁链拖拽的声响。

　　他知道，这一次，天幕设下的陷阱，才刚刚张开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