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的空气像浸了毒的丝绵，压得人喘不过气。
罗羽的青竹剑挑开最后一道血煞索，剑穗上的铜铃震得嗡嗡作响，震得他虎口发麻。
对面的血魔手下是个披黑鳞甲的壮汉，胸口被剑刃划开的伤口正渗出黑血，却连哼都不哼一声，提着骨刀又扑上来。
“阿羽！“王瑶的声音从密室角落传来。
她正和苏浅蹲在一面刻满符文的石壁前，苏浅指尖凝着一抹翠绿灵气，正顺着石纹游走——那是她用乙木灵根特有的生机，在破解血魔设下的禁制。
王瑶握着一面青铜镜，镜面映出石壁的倒影，正用镜中虚像辅助苏浅分析符文走向。“这禁制是血祭阵改的，得在血魔彻底降临前破了！“
罗羽反手挥剑格开骨刀，余光瞥见林羽。
那道青衫身影还站在密室入口处，影狼蹲在他脚边，狼耳贴着脑袋，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林羽的指尖攥着避煞珠，那珠子本是苏浅用三年时间以乙木温养的，此刻却泛着暗红，像被血浸透的玛瑙——显然血魔的控制比想象中更深。
“林师兄！“罗羽突然大喝一声。
骨刀擦着他左肩划过，在青衫上割出一道血口，他却像没知觉似的，青竹剑骤然爆发出刺目青光，逼得血魔手下连退三步。“当年你在药庐替我挡那记雷火符，后背烧得没块好皮，还笑着说'杂役弟子命贱，替内门弟子挡灾是本分'。
现在你告诉我，这浑身血煞的样子，是你林羽该有的？“
林羽的指尖猛地一颤。
避煞珠在他掌心灼出红印，黑翳笼罩的眼底裂开更明显的缝隙。
影狼的尾巴轻轻扫过他的裤脚，那是从前他们在山脚猎妖时，影狼见他心绪不宁时才会有的动作。
“吼——“血魔手下的骨刀突然爆出黑焰，刀身咔嚓裂开，竟化作千万根血刺，铺天盖地朝罗羽射来。
罗羽旋身挥剑，青竹剑吟出清越剑鸣，剑气凝成光盾，将血刺一一震碎。
可就在这分神间，他瞥见密室之外——血云翻涌处，那道裹着黑焰的身影已经踏在半空，掌心的黑火里，师母的血棺正渗出暗红液体，棺盖上的蛊虫啃食声，像极了当年他跪在药庐外，听师母咳血时的动静。
“林羽！“血魔的声音像生锈的铁链在磨石上拖行，“你妹妹还在血池里泡着，每多拖一刻，她的灵根就多烂一分。“
林羽的瞳孔骤然收缩。
罗羽瞬间想起三年前，林羽的妹妹林霜在山脚下被妖兽所伤，是他背着人去偷了内门的续灵草；想起林羽跪在药庐前三天三夜，求他教自己调配疗伤药；想起林霜康复后，攥着两个野果塞给他和林羽，说等长大了要给两位哥哥酿最好的桃花酒。
“不——“林羽发出破碎的嘶吼。
影狼猛地站起身，狼毛倒竖如钢针，却没有扑向罗羽，而是挡在他身前，喉咙里的呜咽变成了警告的低嚎。
林羽的右手按在影狼颈间，黑翳重新笼罩双眼，可左手仍死死攥着避煞珠，指节发白如骨。
“小心！“王瑶的提醒晚了半拍。
林羽突然抬手，一道血光从他袖中射出——那是血魔种下的控魂钉。
罗羽旋身避开，却感觉左肩的伤口突然灼痛，方才被骨刀划伤的地方竟渗出黑血。
他这才惊觉，血魔手下的骨刀上有毒。
“阿羽！“苏浅急得指尖灵气乱颤，石壁上的符文突然炸出火星。
王瑶反手甩出三张清心符，符纸化作白光没入罗羽体内，暂时压制住毒血蔓延。
罗羽抹了把嘴角的血，青竹剑往地上一插。
剑穗上的铜铃突然齐鸣，清越的铃声像晨钟撞破雾霭，在密室里回荡。
林羽的身形一顿，避煞珠上的红光竟淡了几分。
影狼的狼爪按在地上，在青石板上抓出四道深痕，却始终没往前半步。
“林师兄，“罗羽一步一步走向林羽，每走一步，铜铃声便更响一分，“当年我们在藏书阁抄录《百草经》，你说'等我筑基了，要开个医馆，治天下所有没钱买药的穷人'。
现在你的医馆呢？
你的桃花酒呢？“
林羽的黑翳彻底裂开。
他望着罗羽染血的青衫，望着那柄熟悉的青竹剑，望着剑穗上随着铃声轻颤的铜铃——那是他十六岁时，用攒了三个月的月钱请工匠打的，说“青竹配铜铃，醒神又驱邪“。
“小羽...“林羽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我...控制不住...“
影狼突然仰天长嚎。
那嚎声里没有凶戾，只有悲怆。
它用脑袋蹭了蹭林羽的手，又转头看向罗羽，狼眼中竟有泪光。
“轰！“密室之外传来震响。
血魔的黑焰已经烧到了古城墙，火势顺着门缝钻进来，将石壁烤得发烫。
苏浅咬着唇，指尖灵气突然暴涨，石壁上的符文“咔“地一声碎裂。
“破了！“苏浅欢呼一声，率先钻进密室暗门。
王瑶拽住罗羽的衣袖：“快走！
林羽的事，进了密室或许能找到解法！“
罗羽回头看向林羽。
后者正捂着额头，黑血从指缝渗出——那是血魔在强行镇压他的灵智。
影狼挡在他身前，狼爪按地，做出防御姿态，却没有攻击的意思。
“林师兄，“罗羽将青竹剑抛给王瑶，从怀中摸出那卷密卷塞给她，“我数到三，你带着影狼退到暗门里。
一...“
林羽浑身剧震。
“二...“
影狼的尾巴轻轻摇了摇。
“三！“
罗羽猛地冲过去，攥住林羽的手腕。
避煞珠的热度透过掌心传来，竟将两人的灵气连成一线。
林羽眼中的黑翳瞬间消散大半，他反手攥住罗羽，哑声喊：“走！“
四人一狼刚钻进暗门，身后便传来剧烈的爆炸声。
血魔的黑焰撞在密室石壁上，将整面墙烧得通红。
暗门在他们身后缓缓闭合，苏浅立刻掏出玉牌贴在门上，启动了密室的自毁禁制——至少能拖延血魔片刻。
密室里的光线比外面更暗，却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靠墙的木架上摆着几十本古籍，最中央的檀木案几上，放着个青铜匣，匣身刻着与石壁相同的符文。
苏浅眼睛一亮，直奔木架而去：“看这些典籍的封皮，是千年前的古修手札！“
罗羽扶着林羽坐在石凳上。
影狼立刻凑过来，用舌头舔他的手，狼毛上还沾着刚才战斗时的血渍。
林羽摸着影狼的脑袋，苦笑道：“小羽，我是不是很没用？
明明...明明不想伤你...“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罗羽取出怀里的疗伤丹塞给他，“当年你替我挡雷火符时，也说过类似的话。“
王瑶打开青铜匣，里面躺着一卷羊皮纸。
她刚展开，便倒吸一口凉气：“这是《破妄心诀》！
记载着破解魂控术的方法！“
林羽猛地抬头，眼中重燃希望：“真的？“
“上面说，需要施术者、被术者、解术者三方以本命精血为引，在月至中天时共饮破妄酒...“苏浅翻着一本古籍，突然顿住，“等等，这页残卷里提到，血魔的控魂术有个弱点——被控制者若能在清醒时主动割破施术者的灵脉，就能彻底斩断联系！“
罗羽的手指轻轻抚过羊皮纸上的符文。
他能感觉到，这或许就是救林羽的关键。
可就在他准备仔细研究时，密室的地面突然剧烈震动。
头顶的石屑簌簌落下，远处传来血魔暴怒的嘶吼：“敢动我的棋子？
我要把你们的魂魄撕成碎片！“
一股阴寒的气息穿透密室墙壁，在罗羽脚边凝成一道黑焰。
那火焰舔着他的裤脚，竟连避煞珠的热度都压不住。
他抬头看向王瑶，三人眼中都闪过同样的念头——血魔的法术，比想象中更快。
密室的穹顶突然迸裂出蛛网般的裂痕，血魔那锈铁刮石的笑声裹着阴寒气息灌进来：“想跑？
这千年石牢的每块砖都浸过我血奴的骨血！“话音未落，暗门处腾起的黑焰骤然暴涨，将整面石壁熔成赤红的岩浆，原本刻满符文的出口化作一片翻涌的火墙，连苏浅刚贴上的自毁玉牌都在其中滋滋融化。
“出口封死了！“苏浅的指尖在古籍上划出深深的抓痕。
她刚翻到的残卷上，“月至中天“四个字被石屑砸中，墨迹晕开像团血污。
王瑶反手将青铜镜对准火墙，镜面映出的虚像里，黑焰竟诡异地扭曲成无数张怨魂的脸，吓得她镜柄险些脱手。
“小羽...“林羽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刺耳，先前消散的黑翳如浓墨泼入清水，瞬间淹没了他眼底最后一丝清明。
影狼浑身的毛炸成钢针，前爪死死抠住石凳边缘，狼嘴却咬着林羽的衣摆，喉咙里发出既像呜咽又像警告的闷响——它在阻止主人，又在害怕自己控制不住撕咬的本能。
罗羽刚要上前，林羽已抬手结出血煞印。
他袖口翻涌的黑雾里，竟凝出半柄骨刀，正是方才那血魔手下用过的凶器。“小心！“王瑶旋身将罗羽拽到身后，青铜镜迸发的白光撞在骨刀上，溅起刺目的火星。
林羽却像感受不到疼痛般，骨刀擦着王瑶耳际划过，在石壁上刻出深可及骨的血痕。
“林师兄！“罗羽扯开衣襟，露出心口那枚用红线系着的铜铃——正是当年林羽送他的那枚。
铜铃在剧烈的震动中发出清越长鸣，声波震得石屑簌簌坠落，竟将林羽周身的黑雾震散了寸许。
林羽的手腕骤然一颤，骨刀“当啷“落地，他捂住太阳穴跪了下去，指缝间渗出的黑血里竟混着几缕金红：“走...快走...我撑不住...“
“撑住！“苏浅突然扑到檀木案前，将《破妄心诀》和残卷一起塞进罗羽怀里，“这上面说，控魂术最怕本命精血共鸣！
阿羽，你和林师兄当年同饮过桃花酿，灵脉里有彼此的气息！“她指尖掐出一滴血珠，按在残卷“割破灵脉“四个字上，血珠立刻渗进纸纹，显出一行更小的字迹：“以心换心，以血破血“。
罗羽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十二岁那年，他和林羽在药庐后园偷摘桃花，林羽被蜂群追得摔进泥坑，却把最后半坛酿了三个月的桃花酒硬塞给他：“我灵根差，这辈子筑基都难，这酒你替我喝，替我活成个像样的修仙者。“此刻那坛酒的清香突然在记忆里炸开，混着密室中淡淡的药香，竟压过了血煞的腥气。
“林师兄！“罗羽咬破指尖，将鲜血按在林羽眉心。
林羽浑身剧震，黑血喷溅在他脸上，却在触及血珠的瞬间发出“滋啦“轻响，像热油滴进冷水。
影狼突然仰头长嚎，狼爪按在两人交叠的手上，狼毛间竟渗出点点银光——那是它用本命妖血在助他们连通灵脉。
“轰！“火墙突然爆出刺目红光，血魔的半张脸从火焰中挤出来，瞳孔里翻涌着万千怨魂：“敢动我的棋子？
我让他先撕了你的心，再啃你的骨！“林羽的脊背猛地绷直，黑翳重新凝聚成实质，他掐住罗羽的手腕，指力大得几乎要捏碎骨骼，骨刀的虚影再次在掌心成型，刀尖抵住罗羽心口，离那枚铜铃只差三寸。
王瑶的清心符、苏浅的乙木藤同时缠上林羽的手臂，却被血煞之气腐蚀成飞灰。
影狼疯了般撕咬林羽的裤脚，却在触及黑雾时被弹得撞在石壁上，发出闷哼。
罗羽望着林羽眼底翻涌的黑潮，突然笑了：“师兄，你说过要开医馆，要酿桃花酒。
现在酒坛还在我药庐的地窖里，埋在第三块青石板下。
等出去了，我们一起挖。“
林羽的指尖微微发抖。
骨刀的虚影出现裂痕，黑雾里隐约透出他原本的眉目。
火墙外，血魔的嘶吼声突然拔高，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了灵识。
密室的地面震动得更剧烈，头顶的石屑如暴雨坠落，砸在青铜匣上，将匣身的符文砸出几处缺口。
“小羽...“林羽的声音里混着两种声调，一种是他自己的，一种是血魔的，“杀...杀了你...“
罗羽没有躲。
他望着林羽颤抖的眼尾，想起当年在藏书阁，林羽替他挡住掌事首座的斥责，说“这卷《百草经》是我借的，和杂役无关“。
那时林羽的眼尾也是这样抖着，像片被风吹动的桃花瓣。
“我信你。“罗羽轻声说。
骨刀的虚影“咔嚓“碎裂。
林羽突然抱住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黑血从他七窍涌出，却在落地时化作无数黑蝶，撞向火墙，在血魔的脸上抓出数道血痕。
影狼踉跄着爬起来，用温热的狼舌舔去罗羽脸上的血，又用脑袋推着他往檀木案前走——那里，《破妄心诀》的羊皮纸正随着震动缓缓展开，露出最后一行小字：“破妄之钥，在人心。“
火墙外，血魔的咆哮声突然变了调，像是有什么更危险的东西正在逼近。
密室的穹顶终于承受不住，一块磨盘大的巨石砸落，将众人逼到案几旁。
苏浅眼疾手快地抄起青铜匣，王瑶则扯着罗羽的衣袖退向角落。
林羽跪在地上，浑身浴血，却抬头露出一丝惨笑：“小羽...这次...换我挡...“
话音未落，他突然冲向火墙。
黑血在他身后凝成血翼，竟生生撞进那片翻涌的黑焰里。
影狼嗷叫着追上去，狼爪在地面划出深深的血痕。
“林师兄！“罗羽想追，却被王瑶死死拽住。
苏浅将青铜匣塞进他怀里，匣身的符文突然亮如星子：“看！
这匣底有传送阵！
但需要三滴本命精血启动...“
火墙里传来林羽的嘶吼，混着血魔的痛骂。
黑焰开始疯狂翻涌，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激烈厮杀。
罗羽望着林羽消失的方向，又望着手中的《破妄心诀》，喉结动了动。
他知道，他们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