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那女学生来到近前，刚刚准备张嘴，抬头瞥见陆沉舟二人，立马换上一副警惕的眼神看着他，“你们是谁？”

　　陆沉舟灵光一闪，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学生：“我是上海一家瓷器行的老板，近几日货架上的器物销售殆尽，今日特来镇上看看有没有好瓷，准备收一些回去。”

　　女学生将信将疑地打量了他一下，见他一身西装，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旁边的林曼笙一袭绒面旗袍，尽显贵气，且听二人谈吐不凡，便没有再说什么，转头伏在老师傅身边耳语起来。

　　陆沉舟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那学生余光一扫，不由得对眼前这两位陌生人生出几分好感。

　　“好了，我说完了，你们要买什么就和老爷子说吧......”不一会儿，女学生直起身子，扭头对着陆沉舟说道，临走时，还不忘说一句“这里的瓷器是最好的。”

　　见女学生走后，陆沉舟俯下身子对着老师傅言明：“老爷子，我想问一下，您这里做青花瓷吗？”

　　老师傅端起自己一旁的陶瓷茶壶饮了一口茶水，脸上泛起一抹无奈的神情：“青花瓷啊，早年间我这个老作坊里还会做，现在整个景德镇做青花的也就那么两三家了。”

　　一听这话，陆沉舟顿时来了兴趣，忙问道：“老爷子，还请您老给指条明路。”

　　说完，从身上掏出一包烟丝放在老师傅的手边：“这可是去年云南上好的烟叶，给您老尝尝鲜。”

　　老师傅闻言瞬间精神了起来，眼睛中泛起一抹亮色：“果真有好东西，那老夫得品味一番......”

　　烟丝点燃的瞬间，老师傅用鼻子嗅了嗅：“嗯？当真是个稀罕物，不错，不错。”

　　看着老师傅笑逐颜开的样子，陆沉舟蹲在老爷子身边，笑眯眯地说着：“老爷子......您看，烟也抽上了，滋味儿呢，您老也砸吧了，那个青花瓷......”

　　“咳咳......”老师傅扭着头眼睛朝四周看了看，在陆沉舟耳边沉声道：

　　“一个在景德镇的东边，有一家‘元盛瓷器厂’现在还在做，不过也就是一天几十个吧，数量不是很多，还有一家在浮梁县，是日本人开的，叫什么‘江云瓷器琉璃厂’的，那里出的多，有时候一船一船的往外走呢......”

　　浮梁县？江云？

　　这两个称呼一出来，陆沉舟顿感有些不对劲：

　　首先是浮梁县的日军旅团驻地，其次是钨矿也在那里，前天夜里爆炸的“江云号”货轮，今天的江云瓷器厂。

　　将这些信息放在一起后，陆沉舟突然感觉到，浮梁县这个地方，貌似就是日本在京沪杭地区与东北的连接点。

　　......无论是运输制造武器弹药的钨矿石，还是为石井四郎进行细菌实验而提供细菌保存及运输的青花瓷，都离不开这个地方。

　　陆沉舟笑着对老师傅感谢道：“老爷子，谢谢您，我还有一件事想麻烦您老。”

　　老师傅猛抽一口烟袋锅子，因笑容脸上的皱纹都堆在了一起：“小子，说吧，老头子我啊，今天高兴得嘞。”

　　“老爷子，我想要一个上好的青花瓷，用来摆在家中，不知道您......”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老师傅“腾”的一下跳了起来，精神百倍，整个人好似焕发了第二春一般：

　　“嘿......好小子，算你有点眼力，跟别人打听打听，我老詹烧出来的青花瓷，在这景德镇上，可是数一数二的。”

　　“詹？您就是......”陆沉舟听着这个姓氏非常的熟悉，在脑海中回想了半天，终于反应了过来，恍然大悟，“人称‘圣手青花’的景德镇瓷艺泰斗詹木司前辈吧。”

　　老詹哈哈大笑道：“小子，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也不过是守着我这点家当，偶尔制制瓷，也算是不把这门手艺荒废了。”

　　“詹老，那有劳您了，我要两尊青花，等返回上海的时候我过来取。”陆沉舟一脸真诚地看着詹木司，将手中提前准备好的法币和五根黄鱼交在了他的手上，“这是给您老的一点心意，聊表寸心。”

　　哪知这老头一看他这样子，瞬间不高兴了起来，黑着脸喝道：“小子，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老头子烧瓷器从不为了钱，只是为了有人能欣赏我做出的东西，你要这样的话，这个窑我不会开。”

　　林曼笙见状急忙上前搀扶着詹木司，吴侬软语从口中轻吐而出：“老爷子，您呀误会他了，这点钱呢，是我们做小辈的心意，想让您老身体健健康康的呀，这样不是又能多烧几年瓷器，您这个手艺不也总得有个传处，不是嘛？”

　　听了林曼笙的话，老爷子的脸色才稍微好转，叹了口气：

　　“现在这世道，每天日本人的飞机在天上飞来飞去，日本兵端着枪守着各个码头，这不今日又把镇西头郭老板的古董店洗劫一空了......”

　　“古董店？”陆沉舟眉头微蹙，出言询问道。

　　“郭老板的古董店可是全景德镇最大的，今天上午看到日本人往码头搬运，装了满满一大船啊......”詹木司边说边给陆沉舟比划着今日所见场景。

　　陆沉舟在心中思忖：“日本人好大的手笔啊，一次网罗这么多，看来是想运回自己那几个破岛上，转手售卖给其他国家，换取金银，补充自己的武器装备了。”

　　随后便与詹木司告别，趁着古董还没有运走，赶到码头偷偷查看一下，他打心里对这个老匠人是很尊敬的，所以在临走前出言提醒了一下：

　　“詹老您这个小作坊也多加小心，日本人抢东西可不讲理。”

　　詹木司对着他抱了抱拳，苍老的脸庞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眼眶中此刻也被蒙上了一层水雾：“小子，老汉我别的本事没有，就这一身手艺，但是日本人也休想从我这里拿走一件瓷器。”

　　看着一位饱经沧桑的老匠人，在国家危难之际，宁死不做亡国奴的豪言壮志，陆沉舟不禁有些动容......倘若国人皆如此，倭寇何敢！

　　十几分钟后，二人乘黄包车来到了码头，却见一个人正在货船前对着日本人点头哈腰，他急忙拉着林曼笙躲到了码头旁的一座茶楼里，此地将整个码头尽收眼底。

　　林曼笙小声询问：“顾峰？他在这里做什么？”

　　陆沉舟思索片刻，缓缓说道：“我想，这便是那一艘全是古董的商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