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琦的皂靴踏过青苔斑驳的石阶时，檐角铜铃正被江风吹得叮当作响。

　　孙氏老宅的朱漆门早已褪色，门环上缠着祛病的艾草。

　　二十名玄甲亲卫在门前止步，铁器相撞的声响惊飞了檐下一窝燕子。

　　刘琦抬手止住要叩门的刑道荣，自己推开了半掩的院门。

　　本来嘛，这要叩门的应该是蔡中蔡和才是，不过这两个家伙平日思绪比较灵活，于是刘琦就把他们给留在了秣陵，专门对付简雍那个家伙。

　　叫蔡氏兄弟和简雍好吃好喝招待着，待自己回来再说。

　　至于去看孙策，那也是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别管孙策是生还是死，是清醒还是昏迷，刘琦都必须去瞧一瞧。

　　不亲自去看看，实在也难以叫人安心不是...

　　...

　　进入院子，药香混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正堂里跪坐着煮药的吴夫人身形微颤，木勺磕在陶罐边沿发出脆响。

　　她起身时不着痕迹地用素帕抹了把脸，发间木钗映着天井漏下的微光：“公子冒雨前来，老身有失远迎。”

　　吴夫人自称是老身，但倒也不是当真太老。

　　这年头结婚生子，那都是二十来岁的事情，这么算起来，吴夫人也就四十而已。

　　刘琦解下淋湿的鹤氅递给侍从，目光掠过堂中供奉的孙坚牌位，最终落在西厢垂着的青布帘上：“听闻孙策昏迷不醒，特带名医前来。”

　　青布帘突然被江风掀起一角。

　　刘琦打眼看去。

　　孙策面色惨白地躺在竹榻上，额间缚着浸血的葛布，胸口的绷带渗出乌黑血渍。

　　榻边铜盆里泡着的染血布条尚未收拾，几片枯荷漂在水面，像极了破碎的旌旗。

　　这家伙...

　　样子还真是挺惨的！

　　心里念叨一句，刘琦心头倒是安定了一些。

　　虽然现在孙策已经不足为虑，但一个彻底完蛋的孙策，显然是一个好孙策。

　　“策儿昏迷三日了。”吴夫人侧身挡住刘琦视线，苍老的手指攥紧佛珠，“医官说…说是急火攻心，兴许有可能，都醒不过来！”

　　刘琦缓步逼近竹榻，腰间玉佩撞在剑鞘上叮咚作响。

　　他忽然俯身，玄色锦袍几乎要触到孙策紧闭的眼睑：“当真醒不过来？”

　　“公子慎言！”

　　说话间，一个老仆人从屏风后闪出，虎目赤红如血。

　　刘琦看着奇怪，却问：“你又是谁？”

　　那人回答：“孙家老仆而已。”

　　刘琦听得心里一顿。

　　没想到这孙家都到了这程度了，还有什么老仆人，跟在身边，那是忠心异常。

　　不过...

　　眼下形势，自然是刘琦随意拿捏孙家了…

　　随着那老仆说话，边上刑道荣大斧一横，极为不满道：“怎么，我家公子关心两句，你安得说话！”

　　随着刑道荣话说完，吴夫人的佛珠突然崩断，檀木珠子噼里啪啦滚落满地。

　　她弯腰去捡时，头发从木钗里散落，只是她浑然不在意，只是说道：“莫要无礼，给公子奉茶。”

　　老仆无奈而去。

　　只是刘琦却压根不喝这孙家的茶水。

　　到了这地方...多少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只是直起身，指尖拂过榻边矮几。

　　漆案上摆着半碗冷透的药汤，刘琦瞥了两眼，才接着道：“本公子记得，孙策离开巢县的时候，可是生龙活虎得很。”

　　吴夫人没开口。

　　这下她是挡不住了！

　　她也知道...

　　这年轻的公子...不亲眼看看孙策的情况，是不可能离开的了！

　　无奈…

　　也只能给刘琦好好看看了。

　　孙策榻前，刘琦俯视着这个曾经叱咤江东的小霸王。

　　孙策躺在那里，像一柄折断的剑。

　　他的面容枯槁，颧骨高耸，两颊凹陷，仿佛血肉已被病痛抽干。

　　曾经飞扬的剑眉此刻黯淡无光，眉宇间那道旧疤泛着青紫色，像是被毒浸透的伤口。

　　唇上干裂出血痕，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

　　刘琦伸手，指尖轻轻拨开孙策散乱的额发。

　　触手冰凉，竟不似活人。

　　给边上打了个眼色，刘琦自己带来的医师，当即上前诊断。

　　这是刘琦来的最主要的目的。

　　他要看看这孙策到底怎么样。

　　不一会儿，医者的诊断就来了。

　　“郁气入心脉，药石难医。”

　　“即便醒来，恐怕也…也不会如之前一样了！”

　　好！

　　太好了！

　　听得这消息，刘琦心里是欢呼了一句。

　　只是面上自然没说话，只是盯着孙策紧闭的双眼。

　　那双眼睛，曾经明亮如烈日，锐利如刀锋，如今却深陷在青黑的眼窝里，像是被黑暗吞噬的星辰。

　　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仿佛在梦中挣扎，却又挣脱不得。

　　刘琦的指尖缓缓下移，按在孙策的颈侧。

　　脉搏微弱，如残烛将熄。

　　看来是真不行了！

　　“孙伯符…”

　　刘琦低低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确认什么。

　　看眼前人还没反应，刘琦又道：“是我…刘琦来了！”

　　这家伙…

　　还特地提醒孙策，看看他有没有反应。

　　这话说的当真让吴夫人是眼皮子狂跳，差点要骂娘。

　　只是刘琦可实在是顾不上这些了。

　　就这么直勾勾看着孙策。

　　榻边的烛火忽地摇曳，映得孙策的面容忽明忽暗。

　　他的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无声。

　　刘琦收回手，直起身，目光沉沉。

　　又问起自己带来的医者：“他还能醒吗？”

　　医者摇头：“郁气入骨髓，即便醒来，不调理个数遍，莫再想舞刀弄枪了。”

　　废了？

　　彻底废了！

　　不过这样倒是也好，不能举起长枪的江东小霸王，就毫无威胁了！

　　而如此一来，倒是还能把他自己的性命留下。

　　不过说起来，孙策这样子也情有可原。

　　程普、周瑜之死，加上自己屡战屡败，丢了基业，本来已经足够痛苦的了。

　　结果这母亲还替着自己交牌了！

　　这要是换作自己，那估计已经开始下一世准备起来了，哪里还能醒的过来！

　　一口气上不来，说不得能气的半死！

　　而眼下孙策都这样了，刘琦又受了降，总也不能逼迫太甚，非要孙策性命。

　　当即道：“吴夫人…既然降书已签，本公子自然要保孙氏满门平安。”

　　“只是…还请夫人…务必看好孙将军，就算他醒来，也莫叫他犯什么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