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混天绫在身侧翻卷着，却没了往日的戾气，只剩沉沉的痛。“娘，我不恨他们说我坠入邪道。”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眼泪砸在虚空中，碎成点点光屑，“我恨那个无量仙翁！若不是他丧尽天良，您又怎会损了形神？我更恨那老鼍！不过是颗定元珠，他藏着掖着，眼睁睁看您……”话没说完，喉咙就被哽咽堵住，胸口起伏得像要炸开。

　　殷夫人将他汗湿的额发捋到耳后，指尖拂过他紧蹙的眉峰，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他。“傻儿，”她的声音里裹着叹息，却比月光还柔和，“定元珠是老鼍守了千年的宝贝，是人家的命根子。他若肯借，是念着情分，咱们要记一辈子的恩；他若不肯，也是本分，就像你护着你的火尖枪、舍不得你的风火轮，谁又能硬抢呢？”

　　哪吒猛地抬头，眼里还汪着泪，却多了几分执拗：“可那是能救您的药啊！”

　　“救娘的药，就能让你变成强取豪夺的人吗？”殷夫人捧着他的脸，眼神里的疼惜像潮水漫上来，“无量仙翁坏就坏在‘贪’字上，为了修为不择手段。我的儿，娘宁可去了，也不能看着你变成他那样——踩着别人的骨头往上爬，夜里能睡得安稳吗？”

　　她抬手，指尖轻轻点在哪吒心口：“你这里装着陈塘关的百姓，装着敖丙那样的朋友，装着爹娘的牵挂，怎么能再塞进‘怨恨’和‘掠夺’？那样沉甸甸的，你会累垮的。”

　　哪吒的肩膀突然垮了，像泄了气的皮囊，眼泪又不争气地涌出来，却不再是歇斯底里的哭，而是带着委屈的抽噎：“可我……我就是想让您好好活着啊……”

　　“娘一直在啊。”殷夫人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温柔，“在你踢毽子时扬起的尘土里，在你偷喝的桂花酒里，在陈塘关每一缕吹过城墙的风里。”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像无数个哄他入睡的夜晚，“答应娘，别学那些歪门邪道，别用强、别记恨，好不好？”

　　海底的水流忽然暖了些，敖丙看见哪吒的嘴角动了动，混天绫的红光不再刺眼，反倒像裹了层暖意。寒冰锤上的霜开始融化，水珠顺着锤柄滑下来，滴在海床上，竟晕开一小片嫩绿的苔——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跟着那颗渐渐舒展的心，一起醒过来。

　　白云上真捻着胡须的手顿了顿，望着哪吒眉心那点朱砂，忽然摇了摇头，又似笑非笑：“倒是我看走了眼，这小哥，前途不可限量。”

　　敖丙没应声，只是望着那抹越来越亮的赤色。他知道，哪吒心里的冰，正在被最暖的光照化——等他睁开眼，定又是那个会咋咋呼呼，却把情义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少年。

　　哪吒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殷夫人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他攥着母亲的衣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里满是委屈与不甘：“娘，我懂了……我都懂了……可我一想到您现在就剩下……我的心就像被火烤着一样疼啊！”

　　殷夫人轻轻拍着他的背，指尖划过他颤抖的脊背，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娘知道，娘都知道。”她的声音带着哽咽，眼眶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可我的儿，疼也不能变成抢啊。你想想，若是为了娘，你硬抢了定元珠，伤了老鼍，那和无量仙翁又有什么两样？娘看着你变成那样，娘的心会比身上的疼更甚千万倍啊！”

　　“我不要……我不要变成那样……”哪吒摇着头，泪水模糊了视线，“我只要娘好好的……我只要娘陪着我……”他把脸埋在母亲的颈窝，像只受伤的小兽，汲取着那点温暖的慰藉。

　　殷夫人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滴在他的发顶，带着滚烫的温度。“傻孩子，娘也想陪着你啊。”她的声音软得像棉花，却又带着一丝决绝，“娘想看着你长大，看着你把陈塘关守得固若金汤。可缘分这东西，从来由不得人强求。若是天要收娘，娘便去了，只盼着你能活得敞亮、活得干净，别让娘在九泉之下还为你揪心。”

　　海底的暗流忽然变得温柔，像是被这母子间的温情融化了。敖丙握着寒冰锤的手渐渐松开，锤身的寒气似乎也消散了些，他望着哪吒渐渐舒展的眉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的，又暖暖的。

　　白云上真望着虚空中那对相拥的身影，捋着胡须的手停了停，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有不忍，又似有释然。“痴儿啊痴儿……”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这世间最磨人的是情，最动人的，也是情啊。”

　　哪吒忽然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殷夫人，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娘，我答应您，我不抢定元珠了。我会想别的办法，我会好好活着，活得敞亮，活得干净，不让您揪心。”

　　殷夫人望着他，眼里的笑意像春日里的阳光，温暖而明媚。“这才是我的好儿郎。”她在他额头轻轻一吻，那吻带着母亲独有的芬芳，“娘等着看你呢。”

　　话音刚落，殷夫人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像晨雾一样慢慢消散。“娘！娘——”哪吒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一把冰冷的虚空。他怔怔地站在那里，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可这一次，他的眼神里没有了绝望，只有满满的思念与坚定。

　　海底的磷光忽然亮了起来，照亮了哪吒的脸。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混天绫在他身后飘扬，带着昂扬的姿态。敖丙看着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哪吒，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