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佛堂，朱由崧便看到王总旗带着两个仆役走了过来：

　　“福王殿下，潞王着我等恭请殿下移步用膳。”

　　“本王腹中不甚饥饿，不忙用膳，久闻潞王府气象万千，烦请王总旗引本王观瞻贵府胜景，如何？”

　　朱由崧摆了摆手，示意王总旗带路。

　　王总旗三人眼神暗递，躬身作礼：

　　“小的得令，王爷请随卑职来。

　　“不过这王府占地甚广，王爷您要是饿了就随时知会小的一声。”

　　老潞王朱翊镠是万历唯一的弟弟，李太后的心肝宝贝，自幼倍受恩宠。

　　他当年大婚时皇帝给户部开出来清单令人咋舌。

　　包括各色金三千八百六十九两，青红宝石八千七百块，各样珍珠八万五千余颗，珊瑚珍珠更达二万四千八百之数。

　　户部官员寻思，就算把户部衙门拆了卖掉也凑不够这么多钱。

　　只好上书万历——给你弟弟举办婚礼太过奢靡，国库没钱，只能挪用九边军费了。

　　但是挪用军费得出大问题。

　　商贾囤积居奇，边境猃狁不宁，黎民也便哀鸿遍野......这还怎生了得？

　　总之，还请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万历是怎么应对的呢？

　　史载两字：不听。

　　花费数十万两白银建造的潞王府统共有房屋九百余间，又兼管豫北盐业。

　　王府占了卫辉府城近三分之一，俨然是一个独立王国。

　　朱由崧跟着王总旗在鳞次栉比的府苑之中闲逛，一路上经过无数的机房和盐店。

　　耳边但闻织机声与盐工号子交织传来，全然不似潞王府外冷清的街市。

　　也不知走了多久，几人走到一间古色古香的小楼前。

　　院墙上爬满了铁线莲和凌霄花，虽然不甚名贵，但都是冬季开花的植物。

　　纵然外边白雪皑皑，这间小楼却依然姹紫嫣红，煞是美丽。

　　楼门口铁将军把门，但是门锁毫无锈迹。

　　门前的青石砖地也一尘不染，显然常常有人进出此屋。

　　王总旗掏出一把钥匙，往锁眼里轻轻一捅，门锁“哒”的一声弹开。

　　王总旗一推屋门，带着朱由崧走进内室，道：

　　“王爷请看，此屋中放着潞王爷收集的古琴，其中不乏潞王爷亲制的名品。

　　“一般外客是万万进不来的。

　　“今日也就是王爷您来了，小的们也跟着沾光逛了一回。”

　　朱由崧推开里边几扇屋门，又登上小楼的二层。

　　好家伙，这小楼之中怕是有数千张古琴之多。

　　难怪自己名义上的老爹福王朱常洵，事事都要跟他叔叔比照。

　　恰似西晋石王斗富，生怕自己落后了一点。

　　朱由崧凝视着房屋正中陈放着的一把琴。

　　桐木沉郁，丝弦光转，端的是琴中珍品，伸手一抹琴弦，桐木腔中共鸣幽幽。

　　王总旗笑着介绍道：

　　“此琴乃潞王亲制，天下再无第二个。

　　“王爷若是喜欢，小的便装了送给王爷。”

　　朱由崧摇了摇头，此等靡靡之音，分明是烽火乱世为大明王朝奏响的挽歌。

　　“王爷，屋后还有别的物件，您这边请，咱们去看书画。”

　　王总旗看朱由崧没有声响，便以为是对古琴不感兴趣，便领着朱由崧出了楼，又是一阵七拐八拐。

　　“这边的屋子，倒是破败了些。”

　　朱由崧被一排破旧的小屋吸引了注意，看见其中一间屋门大开，便踏步走了进去。

　　“哎，王爷，这是仆人的去处。”

　　王总旗准备伸手去拦，但又怕失了礼数，只好站在门口等着朱由崧。

　　房屋里空落落的，除了一床有些破烂的棉絮外，便只有一张桌子。

　　朱由崧笑着摇了摇头，正准备出去时，余光却扫见这仆人的住处居然挂着一副书法。

　　明朝的仆人大多出身低微，能讨口饱饭吃已经不错了，一般是没机会识字的，怎么此人屋中还挂有书法。

　　朱由崧登时燃起了好奇，他扭回头走上前，细读了起来。

　　字写的不错，而且像是在哪见过。

　　待看到落款时，朱由崧猛的一颤，手因为激动不由得抖了起来。

　　傅山！傅青主！

　　那位琴棋书画、经史子集、医药兵法、天文地理、宗教数术无所不通；

　　品行端正，一生反清复明，被后人写入《七剑下天山》的傅青主？

　　朱由崧摸着书法放声大笑，笑得难以自制。

　　王总旗连忙走了进来，躬身道：

　　“王爷您笑什么呢？咱们还要接着......”

　　朱由崧对着王总旗摆了摆手：

　　“其他物件不用看了，这副字是谁的？你把人给我唤来。”

　　“回王爷，这间屋子是管家刘五的。你们两个，还不快去找刘管家。”王总旗对着身后两人吩咐了几声。

　　不一会儿，屋外便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爷，你怎么在这里？”常应俊笑着走了过来。

　　刘五紧随其后，慌忙道：

　　“不知王爷大驾寒舍，小的也没收拾，这您，您先。”

　　“这幅书法是你的？”朱由崧摆摆手，敛住了笑意，指着墙上的书法轻声道。

　　刘五赶忙走上前来笑着说道：

　　“回王爷的话。

　　“有一年，小的去山西汾阳替王爷办事。

　　“有个姓曹的先生非要把这个送给王爷，小的就拿回来了。

　　“潞王爷看了几眼，说写的不错，落款这人他也听过。

　　“那一年小的正好添了个儿子。

　　“潞王爷心善，就顺手赏给小的了。

　　“平日挂在这里，小的还让懂书的先生来瞧过几次。

　　“有位先生出了三贯钱，可是小的都没舍得卖。”

　　朱由崧指节轻叩裱褙，点了点头道：

　　“哦，汾阳姓曹的先生，那八成是曹伟了。

　　“这副书法，刘管家能否割爱，送给我。”

　　言罢直勾勾地盯着刘五。

　　白送给你？

　　刘五脸拧成了一团，嘴角不由得抽搐了几下，瞠目结舌地盯着眼前的福王殿下，生怕自己听错了。

　　这他妈是潞王爷赏给我的，平日里就靠着这个跟弟兄们吹牛。

　　这潞王府堆积如山的宝贝您但凡开个口，潞王爷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放着好东西您不要，最后来到我这下人屋中狠狠地打秋风。

　　这合适吗？这像话吗？

　　刘五脸色阴晴变幻了一会儿，最后这才极其勉强地硬挤出一丝笑脸：

　　“啊这，既然，既然王爷喜欢。

　　“那小的就，就摘下来送给王爷好了。”

　　看他这般别扭，朱由崧登时明白了刘五心中所想，苦笑着摇了摇头：

　　“诶，刘管家误解本王的意思了。

　　“本王怎能平白占你便宜。

　　“这样吧。

　　“潞王府里宝物众多，你看上什么，就告诉我。

　　“我去找潞王爷要来。

　　“算是本王跟你交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