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惟清凝视着七绝赤阳剑,指尖缓缓划过冰冷的剑脊。
幸得心湖中那道缥缈灵华相助,他才能镇压住凶戾剑意,暂使此剑为己所用。
顾惟清明白,这柄以侵伐杀戮著称于世的凶兵,绝不会轻易臣服,那股混沌剑意定在暗中蛰伏,只待他心神稍懈,便会伺机反噬剑主。
虽言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将一柄可能悖主的兵刃留在身边,无疑是自招灾祸,但顾惟清却从未想过弃之不用。
他于力尽神危、生死一线间,正是御使此剑,血溅五步,斩杀筑基三重境强敌。
随后更是夺敌精血,反哺己身,借此冲破桎梏,这等以杀证道、攀渡上境之法,且境界如此悬殊对决中,试问若无七绝赤阳剑,此尘世间,又有谁能做到?
指下剑脊嗡颤,似在凶虐低啸,顾惟清目中灵华愈发炽盛,掌间雷霆暗涌,将这桀骜不驯的凶兵牢牢压制。
修行之路,本就是与天争,与人斗,于万丈悬崖之巅,迎九天罡风踏索而行,他得此杀伐真剑,何惧前路荆棘?
顾惟清眸光沉凝,深若寒潭,他便要以此剑,于长生路上,斩出一条通天大道!
而当七绝赤阳剑铿然出鞘的刹那,甫怀道人顿觉神摇魂荡,周身精血似被烈火烹煮,如滚如沸,几欲破体而出!
他不禁骇然倒退一步。
此剑固然凶横霸道,可持剑者不过炼气之境,且无丝毫恶意,按理他不该如此狼狈失态。只是他元气大损,形神俱疲,剑威稍一展露,立时引动体内旧伤复发,致使气血逆冲,几难自持。
直至此刻,甫怀道人才真切领略到这柄杀伐真剑的无匹威能。
此剑之威,并非是锋芒毕露的肆虐狂暴,而是那股隐而不发,却能直抵神魂的绝灭之意,令人沛然莫御。
但让他百思难解的是,血湮道人作为原初剑主,执掌此剑理所应当;
那位东阳掌门,据传闻逸事所述,也是一位心狠手辣的主,慑服这柄凶剑,也不足为奇。
与这两位御主相较,顾惟清的修为道行差距何止以道里计,却不知何故,能使此桀骜凶兵甘愿认主?
此刻,但见顾惟清掌雷霆闪烁,不停灼炼剑身,那七绝赤阳剑竟越发温驯顺服,剑芒悠悠流转,不见半点悖逆之态。
甫怀道人不禁慨叹,天地造化玄奇,非人力所能揣度。
他大胆推断,顾惟清能执掌此剑,或许与修为高低无关,而应归因于其心性肖似前主,皆是杀念极重之人!
只是七绝赤阳剑所蕴杀伐剑意,摧敌亦伤己,于潜移默化间,悄然暗生心魔,令剑主沉溺嗜血杀戮而不自知,最终身心俱毁,坠入万劫不复之境。
彼时,血湮道人炼成此剑后,时常肆意屠戮生灵,未过多久,便神志癫狂,死于非命,此实乃前车之鉴。
复观顾惟清,将剑竖于胸前,目光专注,神采盎然,分明对此剑倾心不已。
甫怀道人默立良久,终是喟然一叹,声音中满是忧虑。
顾惟清有所感应,从容收剑还鞘,身周赤芒倏而敛去。
他抬首望向甫怀道长,笑言道:“福祸无门,唯人自招。晚辈虽持凶器,然灵台清明,自会持身守正,道长不必忧心。”
甫怀道人闻其声,清越悠扬,如击玉磬;再观其容,神正气清,如霁月光风,令人心折,显然并非是信口妄言。
他暗自思忖,这位顾少郎心境澄明,意志坚韧,且目前所掌,仅为赤阳剑七剑之一,驾驭此剑稍显轻松,心神侵染亦是缓慢,暂时倒也无虞大害。
“晚辈机缘巧合之下,获致杀剑,然凶器莫测,还望道长能为晚辈解惑释疑?”顾惟清执剑作礼,恭敬说道。
甫怀道人拂尘微摆,捋须沉吟道:“实不相瞒,贫道所知有限,亦难断定此中真伪,少郎姑且听之。”
言罢,他便将有关七绝赤阳剑的轶闻遗事,一一道来。
顾惟清全神贯注,静静聆听甫怀道人的教诲。
待将所知和盘托出,甫怀道人又郑重嘱咐道:“此剑来历蹊跷,背后或藏有不为人知的阴谋,况且怀璧其罪,为防奸人觊觎,望少郎莫要轻易将此剑显露人前。”
若追溯渊源,七绝赤阳剑应当是承阳宫某位上真封禁于西陵原,却不知为何被邪修启封现世,此间牵扯甚广,他定然要上报玄府,以查究竟。
见顾惟清凝眉沉思,似有隐忧,甫怀道人宽慰道:“少郎也无需担忧承阳宫会抢夺此剑。”
“尊师周真人在玄府位高权重,想必与东府关系匪浅。东府执掌傅真人通情达理,素有贤名,断不会因此剑而为难少郎。”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恰巧少郎有意入玄府修行,如此一来,正可一举两得。既能得玄府庇佑,又能向傅真人请教七绝赤阳剑诸多禁忌。”
“傅真人乃承阳宫鸿烈上真座下大弟子,对赤阳剑的了解,定远胜贫道,少郎若得傅真人指点,或能洞悉此剑玄机。”
顾惟清深深一揖:“多谢道长点拨,晚辈谨记在心。”
临下山时,他蒙周师耳提面命,自是知晓昭明玄府之内,哪些人值得托付信任,如今甫怀道人善意相告,他也要承情感恩。
......
湖碧天清,风和日暖,鸟鸣花唱,一派静雅逸幽光景。
顾惟清心怡神悦,步履轻快,行至一株花树前。
羽幼蝶蜷坐于树下,双臂抱膝,埋首膝间,只见她云髻斜堕,俏脸上残红未褪,贝齿轻咬樱唇,纤指绞弄着腰间裙带。
顾惟清不禁心生怜意,俯身坐在她身侧,羽幼蝶顿如受惊的小鹿,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要躲避。怎料顾惟清眼疾手快,手臂轻展,已揽住她秀致的肩头。
羽幼蝶挣扎了两下,却未能脱身,只好任由顾惟清揽着。
顾惟清也未再唐突冒失,只温声言道:“都怪那柄破剑,险些坏我道心,还连累幼蝶陪我受罪。”
羽幼蝶粉颈低垂,默默不语,唯有身旁花叶簌簌,随风零落。
“其实我早已向羽司祭表明心迹,愿与幼蝶结下白首之约,司祭也欣然应允。说来我们也是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定下的姻缘,纵是琴瑟和鸣,那也是天地纲常,人伦至理。”
羽幼蝶乍闻此事,芳心陡然一颤,耳尖瞬间红透,嗫嚅半晌,声若蚊蚋道:“你小声些,让人听见笑话。”
顾惟清朗声笑道:“夫唱妇随,敦睦人伦,此乃天经地义之事,谁敢笑话?”
羽幼蝶羞意更浓,举起粉拳,轻捶顾惟清的胸膛。
顾惟清望着她霞飞双颊,温软朱唇近在眼前,心头涟漪又起,强自镇定神,深吸一口气,将那股翻腾躁动按压下去。
随后,他执起羽幼蝶的纤手,将两枚物事放在她的腻白掌心上。
羽幼蝶忽觉手心微凉,垂眸看去,见是两枚苍黄古拙的指环,其色泽沉厚,上有玄奥图纹流转不息。
她美眸轻眨,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顾惟清莞尔一笑:“壶中纳日月,指间藏乾坤。这便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储物收纳之宝。”
羽幼蝶惊喜交加,捻起一枚指环,细细端详,讶道:“这般精巧?我原本以为是类似小口袋的东西呢。”
顾惟清拿起另一枚指环,随手抛了抛,说道:“这类宝物形制本无定数,全看炼制之人的喜好。譬如甫怀道长那柄拂尘,也是同类。”
储物之宝大致可以分作两等。
寻常品类唤作“百宝袋”,不但内蕴有数,对可容纳之物,也有诸多限碍,驱使之际,还需掐诀念咒,颇为繁琐。
而上品“乾坤宝囊”,唯有元婴真人方能祭炼而出。它自成方圆,内里广大,对于所纳之物,也百无禁忌,心念动处,便能收放自如。
美中不足,乾坤宝囊也有一处明显弊端。
百宝袋若遭损毁,里面存放的物事便会散落而出,造成的损失倒也不算太大。
而乾坤宝囊乃截取天地片段炼制而成,一旦破碎,内藏诸物俱会散失于虚空乱流之中,再难寻回。
他这两枚指环,毫无疑问是储物收纳之宝中的上上佳品,定是出自名家之手。
羽幼蝶满心欢喜地把玩着指环,问道:“这是从哪儿得来的呀?”
“自然是战利品。”顾惟清笑道。
阴山派开山立宗近千载,在北地也算小有名气,可即便如此,也远未豪奢到能为两名筑基弟子配备这等宝器的地步。
显然,这两件宝器是为此行特意准备的,如今盖砚舟与胖道人折戟沉沙,白白落在了顾惟清手中。
实则他从孟烈山尸骸所化灰烬处,同样寻得了一枚扳指。
那扳指材质非金非木,入手沉甸甸的,其上禁制森严,他猜测此物或别有玄机,便将其收入玄真玉简之中,留待日后再做探查。
羽幼蝶爱惜地将指环捧在掌心,肌肤触到指环上那未干的水痕,心里倏地一暖。
她素来爱洁,顾惟清于此心知肚明,故而特意将指环清洗干净,才送给自己。
即便这指环是再寻常不过的凡物,可在羽幼蝶眼中,也已成了世间无二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