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历史军事 洪武诏狱起步,永乐权柄加身

第68章 玄骧

  “此话怎讲?”张辅微微蹙眉,倒是没料到詹徽所言,竟指向此地军务之外。

  詹徽负手而立,目光平静:

  “张百户似乎还未曾彻底了解这川中之地。近年一桩旧患,又有复燃之势,不知你可曾听闻——白莲教?”

  “白莲教?”张辅转头看向司徒顷,后者略摇头,神情凝重。

  詹徽淡淡一笑:“此教渊源颇久,起于唐宋之季,历代更名不绝,民间俗称‘白阳教’、‘明光教’,如今多以‘白莲’之号自居,隐于流民,惑乱人心。”

  张辅心头微震,暗道:白莲教——他前世只在鹿鼎记等小说中听说过“反清复明”的传说,未曾料到,大明之时,此教已被列为邪类。

  “有所耳闻。”张辅轻声应道,未作细说。

  詹徽眯了眯眼:“哦?张百户果然见识不浅。据传近日白莲教有‘圣女’失踪之事,为此四处劫掠,致使川中流民四起。”

  张辅闻言皱眉:“那景川侯……难道置若罔闻?”

  “自然是管了。”詹徽笑道,“而且,管得极好。曹震大力征剿白莲教数年,立下军功累累,朝廷对此不吝嘉奖。陛下更为其兴建收容营、拨款赈抚,可谓深得圣眷。”

  “那大人让我们伪作流民……意欲何为?”

  詹徽语气微缓:“流民无法安置,多数被编入军营,名曰‘剿匪扩兵’。而曹震如今的营地,正因收容甚众,诸多账目与军士编制……有待查实。”

  张辅瞬间明白:“您是让我们,潜入其军营?”

  “正是。”詹徽点头,话锋一转,“而且——本官也将随你们一同。”

  说罢,他轻轻一挥手,道:“老尤。”

  那位自许宅便曾现身的老者上前,恭敬一揖:

  “在下尤丞青,见过几位大人。”

  詹徽见张辅二人面露讶色,笑着解释道:

  “老尤是我旧仆,随我三十年,此番由他着我官服,缓行川南,一作掩护。”

  张辅起身拱手:“尚书大人不必以身涉险。您贵体年高,自当镇于中枢,不必与我等小吏同历风霜。此事交予我与司徒大人,足矣。”

  “哎,张百户。”詹徽摆了摆手,笑意未减,“同朝为臣,为的是替陛下分忧,年纪算得什么?”

  张辅尚欲再言,詹徽已抬手打断:

  “就此决定。明日你带的人,再加司徒千户和本官,我们四人先行一步。老尤随后,缓缓而行。”

  张辅官卑位轻,终究不便强辩,只能低头领命。

  心中却已沉起涟漪:

  这位詹尚书,究竟是忠心耿耿,还是……另有图谋?

  “辛将军,刚才委屈你了。”三人归至客栈,张辅转头轻声说道。

  “公子言重了。”辛诚抱拳,“末将南下之行,并无官身,如今得以随侍左右,已是莫大福分。”

  他原本在北平虽有军籍,至南中不过白身,所言并非谦词。

  司徒顷却道:“张老弟这回——当真就打算听之任之了?”

  张辅笑笑,神色无奈:“那还能如何?人家是朝中二品大员,我若硬要拒绝,莫非还想抗命不成?”

  “可你是锦衣卫。”司徒顷盯着他,“身带尚方之剑,奉陛下之命而行。哪怕他是吏部尚书,也未必能指使得了你。”

  张辅闻言略愣,片刻后轻声答道:“原来如此……我倒真没细想过。”

  司徒顷望着他,眼神一闪。他并不信张辅真的“未曾细想”,只觉此人心机更深几分,但此刻也不便多言。

  三人各自沉思,收拾了行装,准备明日清晨与詹徽一同启程。

  一夜无话。

  次日天未明,张辅三人已驾车至镇东迎接。

  见面之时,詹徽已换上一身洗旧粗麻衣,发束简朴,腰间草绳拴布包,活脱一个流民老叟。

  张辅看着他这一身,心中反倒一紧——位极人臣,却能如此自贬伪装,此人果然极难揣度。

  而一旁的老尤,却一袭鲜红官服,束带整齐,气度庄严,俨然高位之相。衣服加身,整个人的神色与体态竟全然不同,竟无半分破绽。

  “张大人——”老尤抚着马车前方黑鬃健马,语带郑重,“此乃老夫千挑万选的良驹,来日行远路,张大人可要爱惜些。”

  辛诚熟稔马性,侧目赞道:“确是匹好马,蹄稳身正,有北方血统。”

  张辅轻抚马颈,问道:“此马可有姓名?”

  老尤呵呵一笑抬眼道:

  “它唤作玄骧——‘玄’者黑也,‘骧’者昂首也。”

  他顿了顿,指着那马颈下泛光如漆的鬃毛,道:“正是北地来的血统,骨骼瘦劲,耐寒耐乏,奔行千里而不喘,性子却烈,未得驯服之法者,连缰绳都摸不得。”

  辛诚听罢,微微点头,赞道:“难怪马蹄稳而不闷,劲在骨不在肉。”

  詹徽收回手,道:“此马只服一种人——不怒自威,不乱其志。若心术不正,纵你一身驯马的本事,它也只当你空气。”

  张辅对着马车中半卧的詹徽作揖道:“谢大人赐马。”

  “英雄出少年,好马配英雄。”詹徽一笑,倒也大度。

  马车缓缓驶出潼岭镇,街道归于宁静。车上三人并排而坐,空间逼仄,一时竟也无话,反倒生出几分尴尬。

  詹徽虽贵为二品,却也知眼前二人是锦衣卫出身,身带尚方,俱非可轻慢之辈。整日路途之上,他也少有开口,多数时候闭目假寐。

  这一行将近七日,直到成都府已在眼前。

  临近城关,詹徽开口建议:“城中耳目杂多,不如步行潜入。”

  于是,辛诚继续驾车,走官道而入;司徒顷、张辅与詹徽三人则弃车装作流民,化名乔装,扮作祖孙三人,从旁道潜行。

  此时已是夜晚,城门早闭,一行人只得于林下暂歇。

  詹徽与司徒顷先行歇息,由辛诚守夜。

  张辅走到火堆边,坐下烤手,低声道:“辛将军,又要劳你守夜了。”

  这一路上,他说过这句不知多少回了。

  辛诚面无表情,淡淡答道:“末将早已习惯公子的客气。”

  火光映在他脸上,亦沉亦冷。

  忽而,他抬头道:“不过……这几日骑马,末将倒真发现了些不寻常的事。”

  “怎么,是马不好用?”

  辛诚摇了摇头:“不是不好,是太好了。”

  张辅静静看着他,没有插话。

  辛诚望向夜色中的那匹“玄骧”,语气压得极低:

  “这马出自北地。蹄韧骨细,鬃短如针,奔行中呼吸极稳……末将几年前在辽东营中,见过一匹与它极相似的马,那是北元降将之子所骑。此马,出自朵颜三卫,是瓦剌与哈密贡马杂交之血统。只在亲王府中少有存种,南中几无流传。”

  张辅听罢,神色不动,只默默将视线落在火焰中跳跃的枝头火星上。

  片刻后,他低声道:

  “一个在应天为官十余年的吏部尚书,怎会有此等马?”

  辛诚未语,只是沉沉点头。

  火光将张辅的侧影拉得很长,他的眼神在火焰中一闪而过,轻声喃喃:

  “老马识途,可也得看是谁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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