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观波章
人生在世,看似能自我做主,实际上这份自我做主,实际上也只是随波逐流而侥幸获得的自主权而已,受精卵的形成就是铁证。
拾遗子在江边散步,碰到一个书生靠在栏杆上叹气。书生说:“我听说唐朝有个王勃,小时候就特别聪明,六岁能写文章,九岁敢挑《汉书》的毛病,不到二十岁就写出‘落霞与孤鹜齐飞’这样的绝妙句子。可为啥老天爷不长眼,让他二十七岁就淹死在南海呢?”
拾遗子笑了笑说:“大家都说王勃仗着才华太骄傲,其实他的命就像江里的小船,看着是自己在划桨,其实全靠江水推着走。当年他去看父亲,路上遇到大风浪,船夫劝他等风停了再走,他却急着赶路非要渡江。看起来是他自己选的路,其实都是时代逼的——要是唐高宗没突然恢复科举考试,他何必急着回长安做官?要是朋友没在南海那边当官,他又何必大老远渡海探亲?他以为自己在规划人生,其实每一步都踩在时代的浪头上。你看那片树叶漂在江上,漂到高处时好像自己在上升,漂到低处时好像自己在下沉,其实都是江水带着它走啊。”
书生又问:“那他写《滕王阁序》名满天下,难道也是被推着走的?”
拾遗子说:“要是宴会上没有‘请大家写序’的规矩,他哪有机会动笔?要是阎都督没想着让女婿露脸,又怎么会促成他当场写文章?所有看似偶然的机会,都是时代浪潮里早就准备好的。王勃的笔,不过是浪潮里漂着的一根芦苇罢了。”
二、匠木章
春秋时候,拾遗子路过宋国,看见一个老木匠在雕刻梁柱。老木匠满头是汗,手里的斧头却稳当得很,一会儿就在木头上刻出了云纹。拾遗子站在旁边看,等老木匠休息时就问:“老师傅手艺这么好,没想过创点新花样吗?”
老木匠叹了口气说:“我年轻时候也想刻点不一样的图案,可前年给鲁国大夫盖房子,我按自己想法刻了瑞兽,大夫气得直骂,说‘周礼规定梁柱只能刻云雷纹’。去年给卫国公子造车,我想在车辕上刻凤鸟,公子却说‘诸侯的车应该用龙纹’。现在我一把年纪了,才明白这双手根本不属于自己——官府让刻啥,老百姓要啥,我就只能做啥。就像拉车的牛,看着在走自己的路,其实缰绳一直握在别人手里。”
拾遗子点点头说:“你看这宋国的城墙,砖块都是一样大小,瓦当都是一样花纹。大家以为匠人在创造,其实是时代在塑造匠人。你刻的云纹,不过是顺着周礼的浪;你画的直线,不过是沿着规矩的流。就算你想逆着来,能掀起的浪花也就手指头那么大。”
三、寻经章
汉朝的时候,拾遗子在长安街头碰到一个儒生,见他背着装满竹简的书袋,逢人就问:“你见过《尚书》的残卷吗?”拾遗子上去搭话:“先生这么辛苦找经书,是想复兴古文经学吧?”
儒生擦了擦汗说:“秦始皇烧书坑儒,把老祖宗的典籍都弄没了。我跑遍齐鲁大地,就是想把散落的经书收集起来,让圣人的道理传下去。”
拾遗子问:“那你知道吗,当年伏生把《尚书》藏在墙里,是因为秦朝不让私藏书;现在汉朝皇帝提倡儒学,是因为需要用礼法管天下。你找经书的脚步,看着是自己在走,其实是跟着朝廷的风向跑。要是现在皇帝喜欢黄老之术,你还会背着竹简在街上跑吗?”
儒生一下子愣住了,拾遗子接着说:“就像黄河边的草木,春天发芽是因为暖风吹来了,秋天落叶是因为凉气到了。你想整理经书,不过是赶上了‘独尊儒术’的浪潮。就算你花一辈子找到经书、写成注解,也不过是浪潮里的一滴水——浪潮涨起来时,大家都夸你;浪潮退了,谁还记得沙滩上的水痕?”
四、卖炭章
唐朝时,拾遗子在长安城外看见一个卖炭的老头,推着牛车直叹气。车上堆满了木炭,老头却愁眉苦脸的。拾遗子问:“老人家,眼看冬天来了,木炭正该好卖,您愁啥呢?”
老头苦着脸说:“往年这时候,达官贵人早派人来买炭了,今年却没人问。前几天听说,宫里新来个管穿衣的官员,说今年流行用西域进贡的暖炉,不用木炭了。我每天凌晨三点就起来烧炭,手都被熏黑了,可这行情说变就变,就像风向标,说转就转,咱们老百姓哪能说了算?”
拾遗子感慨地说:“你看宫里的绸缎,昨天还流行红色,今天就换成绿色;达官贵人的车马,上个月还喜欢高大的,这个月就改成小巧的。大家以为自己在选喜欢的东西,其实是被上层的风气推着走。你烧炭的手艺再好,也抵不过贵人一句话——就像江里的小鱼,使劲游了半天,抬头一看,原来一直被水流带向远方。”
五、行医章
宋朝时,拾遗子在汴梁城拜访一位名医。医生正给病人把脉,皱着眉头说:“你这病得用岭南的荔枝壳入药,可现在战乱不断,商路不通,上哪儿找去?”
等病人走了,拾遗子问:“先生医术这么好,为啥不换点容易找的药材?”
医生摇摇头说:“我也想啊!可医书写着‘荔枝壳治这病有效’,不用的话,病人家属就说我医术差。当年我想研究新疗法,被同行笑话‘不按经典来’;后来想写本新医书,又赶上时局乱,连抄书的纸都难找。现在我才明白,行医就像行船,看着在救病人,其实是被医理、世道、人心的浪推着走。就算我想换条路走,这船也离不开水,水也离不开江啊。”
拾遗子说:“先生知道吗?医书里的方子是前人根据当时的药材写的,就像船桨是根据当时的水流做的。您今天为药材发愁,就像船走到浅滩,不是您不会划桨,是河道变了方向。大家都夸名医厉害,却不知道名医也不过是在浪潮里找块稳当的石头歇歇脚。”
六、织锦章
明朝时,拾遗子走进江南一家织锦作坊。只见织工们坐在织机前,手指飞快地动着,机杼声不停响。作坊老板迎上来,拾遗子指着织锦上的花纹问:“这图案这么复杂,是哪个大师设计的?”
老板苦笑着说:“哪有什么大师!去年宫里发下样图,说要‘万蝶朝凤’的花纹,我们就跟着织;今年北方客商说蒙古贵族喜欢‘苍狼白鹿’的图案,我们又得改。织工们的手快得像飞,可脑子只能跟着别人的想法转。就像提线木偶,线在谁手里,木偶就做啥动作。”
拾遗子看看四周说:“你看作坊里的织机,都是按朝廷规定的尺寸做的;用的丝线,都是官府发的颜色。织工们以为在织漂亮的锦缎,其实是在织别人定的规矩。就算有人想织自己的花样,这织机的经纬线早就把路给限制死了。”
七、赶考章
清朝乾隆年间,拾遗子在济南府碰到一群秀才进京赶考。有个秀才摇头晃脑地说:“这次考试,我一定要写篇惊世文章,让主考官一看就吃惊。”
拾遗子问:“你知道主考官喜欢啥样的文风吗?”
秀才自信地说:“好文章天生就该存在,凭本事偶然写出来,何必迎合别人?”
另一个秀才小声说:“前年主考喜欢骈文,考上的都是对仗工整的文章;去年主考喜欢古文,上榜的都是难懂的卷子。你要不跟着考官的喜好走,就算学问再深,也难中举人。”
拾遗子对自信的秀才说:“你以为自己在追求真理,其实是在追科举的浪潮。就像河里的纸船,你在船上画啥图案不重要,重要的是水流把你冲到哪个码头。就算你划桨力气再大,也敌不过整个河道的走向——这河道,就是大家都在遵守的规矩啊。”
八、办报章
民国初年,拾遗子在上海遇见一个办报纸的人。这人正对着印刷机发愁,桌上堆着几叠被退回来的报纸。拾遗子捡起一张一看,头版本来是揭露军阀混战的文章,现在却改成了戏园广告。
办报人叹气说:“我本想办张说真话的报纸,让老百姓看清时局。可前几天军阀派人来说,‘再登不好的消息,就封报馆’。我想抗争,可印刷纸要从洋人那买,报童怕惹麻烦不愿卖报,连写稿的记者都被吓唬了。现在我才明白,办报就像在大风里举火把,你想照亮别人,可风随时能把火把吹灭,甚至烧到自己。”
拾遗子说:“你看上海滩的报纸,昨天还在讨论新思想,今天就忙着登广告。不是办报的人善变,是时代的风太急了。你想逆着潮流报道真相,就像在洪水里撑伞,伞越大,越容易被冲翻。大家以为报纸能引导舆论,却不知道报纸本身就是被舆论的浪潮卷着走的一片树叶。”
九、种田章
战国时候,拾遗子路过魏国,看见一个农夫在田里叹气。拾遗子问:“今年收成咋样?”
农夫指着干巴巴的田地说:“春天官府说要种粟米,我们就把麦田全改成种粟;夏天突然说要支援前线,让我们改种大豆。现在天旱,粟苗和豆苗都快死了,可官府还派人来催交粮食。我们种地的,就像牵着牛走的人,牛想往左吃草,人却要往右赶路,到底是牛听人的,还是人听天的?”
拾遗子蹲下来,拨弄着枯萎的禾苗说:“官府让种啥,是跟着战局的浪;老天不下雨,是顺着节气的流。你以为在田里流汗是自己的选择,其实每一滴汗都滴进了时代的裂缝里。就像树上的果实,看着是树枝撑着,其实是整个季节决定它啥时候结果、啥时候掉下来。”
十、抚琴章
西周的时候,拾遗子在镐京拜见一个乐官。乐官正坐在编钟前调音律,皱着眉头说:“天子说祭祀要用黄钟宫调,可这编钟的音准总是差一点。我调了三天三夜,还是达不到要求。”
拾遗子问:“为啥不按自己的想法调呢?”
乐官吓了一跳,说:“礼乐是国家的根本,哪能自己随便改?以前商纣王喜欢听靡靡之音,结果丢了天下;现在天子喜欢雅乐,我们做乐官的只能跟着走。就像这编钟,被锤子敲时响啥音,不是钟自己决定的,是敲钟的人决定的。”
拾遗子点头说:“你看宗庙里的乐舞,舞者的步子要合《大武》的节奏,袖子挥动要符合《大韶》的规矩。大家以为乐官在创造音乐,其实是礼法的浪潮推着乐官的手。就算你能调出最完美的音律,这音律也不过是浪潮里的一个音符,跟着浪起来,跟着浪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