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行一听，不由大惊，问道：“有多少人？来县廨何事？”

　　白直道：“回县尊，小人也不知，小人正在值守大门，就见好多人从东面往这方而来，男女老幼都有，又有些奇怪，他们走得很慢，前头有个妇人，走一步跪下一叩头。”

　　张明和刘德行哈哈大笑。

　　四田道：“是老虔婆来了。”

　　阿俭道：“送来好玩的事儿。”

　　四个女人不知什么情况，郑三品更是一头雾水，张明一摆手：“走，边走边说。”

　　众人起身，张明又道：“四田，现在轮到你看家了。”

　　四田只好答应。

　　张明道：“对了，我记得看到有两把锁，好像放在厢房。就到大门口看看，锁上门应该无碍，四田你找找，然后锁门，一起去看。”

　　四田道：“不，四田还是留下看家吧，三师兄，阿俭，你们看仔细些，一切有趣的事回来说给我听。”

　　郑三品和阿俭连声答应。

　　张明拍拍四田肩膀：“好小子，能经得起诱惑，下一步重点培养。”

　　四田道：“郎君，啥是重点培养？”

　　张明往外走，撂下五个字：“就是，多读书。”

　　刘德行和张明一行离开东市后，稳婆就毫无意外地受到了围攻。

　　一个指着她吼道：“我说是你害死了我儿妇，还敢不认？你先前说顾家新妇已死，人家一个小娘子却能救活，想我儿妇也是被你这般害死，你还有何话说？”

　　又一个冲上来戟指大骂：“老虔婆，我娘子本来好好的，是你接生，可怜我儿还未出生就死掉，娘子已数年不能再孕，原来是你手段不精，坑杀人命，今日须打死你！”

　　可叹这稳婆，接生半辈子，无人敢对她不敬，毕竟谁家都会生孩子，指不定哪天就落她手里。

　　今日却不合私念上头，误以为外乡小娘子大言吓她，想与她争夺什么即墨县首席稳婆之位，于是咬定一口，坚称顾家新妇已死，神仙也难救。

　　谁料想这顾家新妇果真被她救活，而且连肚里孩儿也接生下来，这下坐蜡了。

　　众看客有志一同，从今日情况来看，以前有什么接生事故，不管是横生倒养，不管是产后出血，不管是产妇体弱，反正只要是有所闪失，都是这老货手艺不精，故意害人。总而言之，狗拉的也是她拉的。

　　稳婆心里冤啊，我也想好好接生，我也不想砸了招牌，我更不会看着婴儿能生出来，却给他娘的再塞回去。

　　今天这是怎么了，为甚想着人家女郎抢自己位置？人家有那等法术，不去京师为王孙公子家诊疾，跑到你这破即墨跟你磨牙？想啥呢？自作孽呀！

　　不过她倒是激灵，眼看大事不妙，撒腿就往市令房跑去。

　　赵元光却也不能不救她。

　　虽说这稳婆今日三番两次在县尊面前撒泼，差点让自己下不来台，但毕竟多年县城街坊，自己两个孩儿都是她生下，啊不，接生下，还能眼见她被打死？

　　接下来，赵市令与义愤填膺追来的群众谈判，打人再再不许，别的条件可以提。哦是了，你说过那小娘子若能救活顾家新妇，你就走一步给她磕一个头，随她磕到哪里。那好，要么磕头，要么挨揍，你选吧。

　　稳婆鼻涕眼泪满脸：“赵官人，赵祖宗，贱妇愿磕头，愿磕头，可贱妇如何知道，神仙小娘子在哪里修行？”

　　经某位做好事不愿留下姓名的市令赵官人指点，经热心行善不受报答的市民甲乙丙监督，经半个即墨县治广大人民群众护送，即墨稳婆界第一人，一步一个头，磕来即墨县公廨。

　　另一方当事人从县廨走出。

　　林楠走在最前，她一见这种情景，不由眉头皱起，就要说话，张明急忙拉她一把，林楠也没回头，也不再开口。

　　张明靠近林楠，附耳轻声说道：“你想怎么处理稳婆，告诉刘兄，还是让他出面吧，也能卖个人情给他。”

　　林楠微微点头。

　　张明站到众人面前，大声说道：“诸位，请止步。”

　　然后，他一侧身，把刘德行让了出来，介绍道：“这位是本县县尊刘明府，我与这位林娘子是刘明府友人。”

　　“今日刘明府陪我等在东市购物，眼见顾家新妇因难产闭气假死，刘明府恳请林娘子出手救治，而这稳婆不合冲撞林娘子，又口出狂言，引起众怒，该当受罚。”

　　“但是，大唐毕竟是有王法、有官府的，这稳婆应当如何处置，须由刘明府决断，现在，请诸位稍安勿躁，且听明府发落。”

　　众人安静下来，都看向刘德行，原来这位就是来即墨上任才几个月的县令官人。

　　在张明做这段开场白时，林楠已经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刘德行，刘德行很是感慨，林娘子医术出神入化，但又宅心仁厚，不傲气凌人，真有古名医之风。

　　张明说完，刘德行清清嗓子，说道：“诸位街坊里邻，本官即墨县令刘德行。”

　　人群里有那机灵人，带头躬身施礼：“小人见过县尊。”其他人也赶紧给县尊见礼。

　　稳婆还跪在地上，已经磕得七荤八素，一听县尊在此，忙接连叩头，声泪俱下：“县尊官人，饶了贱妇吧，贱妇只有这点本事，贱妇如何能跟神仙娘子相比？贱妇真的不是见死不救。”

　　身后有人踢她一脚：“你且住口，听县尊发落。”

　　刘德行比较满意，接着道：“这位张郎君和林娘子是海外大安国人氏，皆是本官友人，在此做客，不日还要去长安求学。今日本官与娘子陪他们逛逛东市，不想见到顾家新妇难产，且有性命之忧，而这稳婆拜师不到、学艺不精，误判为已死，且叫顾家及早掩埋。”

　　“林娘子出身海外大族，先祖也是我中华之人，曾随高人学习医道，又怀有菩萨心肠，岂能眼见此等人间惨状发生，于是出手救人，施展神鬼莫测之手段，将产妇救活，将婴儿接生。”

　　“本官以为，今日这稳婆误判在先，又拦阻林娘子救人，确实有过，至于如何发落，依本官看来，还是由林娘子决断吧。”

　　稳婆一听县尊将自己交给神医娘子决断，差点吓死，落在她的手中，自己还能有好？

　　她只好又对林楠连连叩头，林楠最见不得这个，说道：“你且起来。”

　　稳婆哪里敢起，林楠喝了一声：“叫你起来，你就起来。”

　　稳婆浑身一抖，忙爬了起来。

　　林楠看看在场众人，黑压压围了一片，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穿透力很强：“在我国，为人治病的场所叫做医院，妇产科是其中一个科室。就是说为妇人接生的不是稳婆，而是医生，要跟着老师，经过好多年学习培训，还要考核通过，才能成为妇产科医生。”

　　“而现在大唐可能还没有这样的医生，只能由稳婆接生，她并没有真正学习过医术，在产妇各方面都正常的情况下还能接生，一旦遇到像顾家新妇那样突发假死，她就没有一点点办法了。”

　　“她虽然今天冲撞与我，那是她私心作祟，原也不是真的不想救人。如今产妇保全，婴儿平安，就不必再揪着她不放。她也一步一头磕到这里，诸位街坊，看在小女子面上，到此为止吧。”

　　众人还有不服的，还有想继续看热闹的，有人正待要说话，刘德行急忙说道：“既是林娘子发话，今日到此为止，都散了吧。”

　　张明对刘德行身后跟着的几个执衣白直一摆手，几人来到人群前面，喊道：“县尊有令，都散了吧。”

　　自古哪有民不怕官的，众人一看这形势，呼啦啦散去。

　　稳婆又给林楠和刘德行叩头，林楠转过身去，刘德行让执衣把她扶起，又教训她几句，稳婆千恩万谢离开。

　　阿俭意犹未尽，嘟囔道：“林娘子心太善，她在店里对你那样，却就这样放过了她。”

　　张明哈哈一笑：“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一回到县廨，刘家两口子带着孩子又奔寅宾馆，他们现在越来越喜欢和张明四人相处。

　　甫一落座，孙淑容觉得有些口渴，便道：“阿枝阿叶，去取乳酪来。”

　　张明拦住两个侍女，问道：“刘兄贤伉俪可喜欢饮茶？”

　　刘德行道：“常言道，北人吃酪，南人饮茶，当然不是说北人就不饮茶，只不过多是高门贵第附庸风雅，普通之人极少饮用。愚兄和内子都是北人，习惯吃酪，不过当年避难江南，也曾饮茶，如今很少饮用，到此赴任也未曾带来茶饼。”

　　张明道：“恰好小弟带来茶叶，就请刘兄贤伉俪品尝一下。”他又道：“需要一壶开水，几个杯子，三品四田阿俭，你们谁去找来？”

　　侍女阿叶道：“昨天用的杯子没有带走，小婢去洗一下，开水应当去膳馆找，不知那边有没有现成的。”

　　张明道；“干脆，自己动手，有吃有喝。三品，你去膳馆，拎个能烧水的陶瓮或瓷壶来，不要煮过肉的，只能是烧过水的，别忘了盖子；四田阿俭，你们一人去找几块砖头，一人去拿些柴草，就在马厩里，咱们自己烧。”

　　不一会，三人回来，三品把砖头摆成简易灶，阿叶清洗了陶瓮，从水桶里舀水灌满，四田开始添草点火。

　　刘德行饶有兴味地看张明带着三个少年忙活，心道，和张贤弟在一起，真的满是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