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大堂,来到二堂。
天色已暗,二堂之前,两个执衣挑着灯笼,灯笼周围,大约有八九个男子站在那里,轻声交谈。
还有几个女子站在另一边,看装束,似乎是主妇们带着侍女。
众人一见县尊来到,纷纷行礼,刘德行做了回礼,然后与张明携手走在前面,大家接着跟上,一起走进二堂。
孙淑容也携手陈墨,与众女子还有侍女,绕过二堂,走过内宅门,来到三堂。
一个仆妇迎了过来,孙淑容摘下幂篱,随手递给她,说道:“你去照看孩儿们吧,不用在此伺候。我与众位娘子还要饮宴,不知要到几时。如果两个孩儿困了,就带他们睡下。”
几支红烛与膏油灯已经点燃,青砖地上放着七张小案几,正中两张,左首两张,右首三张,后面各有一个坐垫,食物已经摆上小几,很是丰盛。
孙淑容安排座次,她与陈墨坐在正中,陈墨正要客气一番,被她笑着拦住:“娘子也要学你家阿郎那般迂阔吗?”
陈墨一笑,不再多言。
这时她才看到孙淑容的真貌,见这位县令娘子大约年不满三旬,端庄秀丽,白净文雅,不由生起好感。
各位娘子都跪坐下来,侍女各自站在身后。
孙淑容对右首三女说道:“三位娘子,今日有贵客降临寒舍,故而邀约娘子们前来作陪,容妾身先为诸位互相做个引见。”
二堂之上,众人纷纷落座,刘德行与张明跪坐在上首正中。
刘德行见众人坐定,清清嗓子:“诸君,今日有贵客来到我县,请诸君前来相陪。开宴之前,容本官先介绍一下贵客身份,再与诸君互作引见。”
在刘县尊口中,这位张郎君讳明,字照临,是从海外来的饱学士子,出身魏晋时范阳张氏,先人躲避战乱逃到海外,如今在海外某国也是一等一的大族。
张郎君仰慕中华文化,带着娘子与娘子的两位闺中密友来到大唐,他刘某挽留张郎君一行在即墨居住一段时日,以尽地主之谊,待适应中华水土之后,张郎君还要去国都长安拜见天子。
望在座诸君今晚一定陪好,此后在张郎君留居这段时间,一定要照顾周全,有求必应。务必让张郎君有宾至如归之感,务必让张郎君对此地有大好印象,务必让张郎君在我即墨不留下任何遗憾云云。
张明心中暗暗发笑,脸上满是感动,口称多谢明府厚爱,多谢诸君照拂。
两旁诸君也纷纷点头称是,表示听从县尊指示,做好接待工作,万不会丢了我大即墨一万一千多父老乡亲之颜面。
接下来刘德行为张明引见这几位县中头面人物,梁县丞、宋主簿与许县尉比较熟悉,主要是下面几位佐吏。
即墨勉强算是中县,按朝廷规制,可配备的流外小吏有:录事一人,司户佐三人,司法佐二人,市令一人,仓督一人,博士一人,助教一人。
今晚市令不在县廨,仓督因为农忙将至,去了县南乡里视察,另外司户佐缺员一名,助教也缺员,故而连梁宋许三位外加万斛老道,正好十人,分两边坐着。
张明听刘德行逐个介绍,互相见礼,心想,后世一个乡镇正常都有几万人口,有的乡镇十几二十万甚至更多,这时代即墨全县才一万一千多人口,眼前这几位小吏,最多就是乡镇助理,小学校长位置。
引见已毕,大家准备开吃。
此时宴席都是分餐制,各人面前一个案几,各色珍馐美味已经摆好。
侍女都去三堂伺候,这里只有几个执衣听用,他们提起酒壶,为众人倒酒。
刘德行小声对张明说道:“此乃兰陵美酒,来自沂州承县,并非本地土酿,味道尚可。不过比起贵国纯净如澧之白酒,必定差之千里,愚兄只有此酒,贤弟勿怪。”
张明笑道:“仁兄有心,小弟是酒都能饮,绝不挑剔。”
刘德行端起酒盏:“为天子贺,为太子贺,诸君,请举白!”
众人也随之说道:“为天子贺,为太子贺,举白。”一饮而尽。
梁子春举杯:“为牛使君贺,为刘明府贺,诸君,举白!”
众人再次一饮而尽。
张明心道,牛使君是哪个?刺史敬称使君,大约是说莱州刺史。喝点小酒,连刺史也带上,这家伙,马屁够精。
宋仪和许伏念对视一眼,一同举杯:“为张郎君贺,举白!”
众人反应不再那么强烈。
张明一笑,端起酒杯道:“多谢明府,多谢诸君,此杯为诸君贺,举白。”
众人饮下。
接下来进入散打阶段,众人互相敬酒,气氛逐渐活跃起来,随便聊些大家感兴趣的话题。
先是聊到今年即将秋收,粟子长势似乎不错,看来应该是个丰收年,接着又说到租调征收,土贡准备等事宜。
张明除了饮酒,就是静静地听着大家聊天,他在认真了解这个时代的一切信息。间或有的地方不太明白,悄悄请教一下刘德行,刘德行也不厌其烦为他讲解。
宋仪下首,是本县录事,名叫黄安泰,虽是即墨本地人,却一直自称出自江夏黄氏。与宋仪碰了一杯酒,然后对主位拱拱手:
“敢问明府,近日彭城公可有家书寄来?朝中可有什么大事发生?望明府不吝赐教,也叫我等边地小民增长见识。”看来他非常关心国家大事。
黄录事此言一出,众人齐声附和,言道明府出身海内大族,又曾在京师为官数年,不妨也讲讲长安趣闻轶事。
刘德行笑道:“本官虽曾为官京师,不过是微末小吏,见识有限,本当藏拙,奈何诸君不以本官鄙陋,本官就勉为其难,说些新闻旧事。不到之处,诸君海涵,本官姑妄言之,诸君姑妄听之。”
他又转头对张明解释道:“好叫贤弟知道,黄录事所说彭城公,讳德威,是愚兄之从大兄,愚兄排行第七。家君兄弟三人,家君最幼。”
“德威大兄是愚兄大伯父之长子,原配早卒,今上妻以宗室女平寿县主。大兄现任刑部侍郎,加散骑常侍,爵封彭城县公。”
刘德行这番介绍有点绕,张明在脑子里转了好几圈,总算捋明白了,刘德威是刘德行同一个祖父的大堂哥,刘德行是老七。
刘德威是张明穿越大唐一天来,听到的第一个正史有传的人物。李渊与李世民父子不算,人家在史书中那叫本纪。
刘德威,徐州彭城人,其父刘子将,就是刘德行的大伯父,曾在隋朝任过毗陵郡通守。
刘德威早年出仕,大业末年,曾先后追随裴仁基和李密。武德元年,李密被王世充打败,率部投唐,刘德威也在其中。
秦叔宝、徐世勣、罗士信、程咬金、吴黑闼、牛进达等这些李密部将,或先归了王世充,或据地自保,但不久也都先后降唐,说来刘德威曾和这些牛人做过战友,也算是个牛人。
李渊授刘德威左武候将军,封滕县公,并把一个堂兄弟家的女儿,也就是刘德行口中的平寿县主嫁给了他。后来任检校大理少卿,晋封彭城县公,跟随李世民擒窦建德,平王世充,立有战功,转任刑部侍郎,加散骑常侍。
在张明思维发散之时,刘德行清清嗓子:“大兄前几日倒是有一封家书寄来,提及朝中几项人事变动,可说与诸君知晓。”
众人急忙正襟危坐,侧耳倾听。
刘德行:“七月初四日,以翼国公秦叔宝为左卫大将军,宿国公程知节为右武卫大将军,尉迟敬德为右武候大将军。”
“初六,以高士廉为侍中,房玄龄为中书令,宋国公萧瑀为左仆射,长孙无忌为吏部尚书,杜如晦为兵部尚书。”
“初七,以郢国公宇文士及为中书令,密国公封德彝为右仆射;又以杜淹为御史大夫,颜师古、刘林甫为中书侍郎。”
宋仪听罢,掰着指头道:“明府,如此说来,那如今朝中宰相一共五人:萧公、封公、房公、宇文公、高公。”
梁子春说道:“另外魏国公裴寂仍是司空,三公仅此一人,当也能与闻机密。”
刘德行颔首道:“不错。还有那吏部长孙尚书,乃太子妃之兄,与太子自幼相交;杜尚书也跟随太子多年,如今执掌兵部,必然也是可以参与军国大事的。”
众人点头称是,表示受教。
大家继续喝酒。
张明既来者不拒,也主动出击。他是家传渊源,再古早的没法考证,反正从太爷爷算起,辈辈都是好酒量,50度白酒他一斤以内脑筋清醒。
当然他不会承认,七八两白酒下肚就会变成话痨。
现在喝的所谓兰陵美酒,感觉超不过20度,比白酒差很多,比红黄啤高一点,勉强过瘾,所以放心大胆喝。
刘德行本来怕他喝多,想在酒至半酣时命令众属下见好就收,一见这位贤弟酒量了得,也就乐得看他们拼酒,酒不怕喝,即墨县虽小,酒嘛还是有的。
喝来喝去,张明没怎么着,万斛不喝酒,刘德行没喝多少,宋仪本来很贪杯,但想到一会还有家庭作业要写,也不敢多喝,其他人等却大多酒晕上脸。
那个县学博士,口水滴答,面色通红,举起酒杯:“张,张郎君,听明府说起,郎君乃是贵国饱学士子,但不知郎君治的何经?习的何史?可有一二心得赐教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