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会为自己的灵机一动而感到沾沾自喜。

　　殊不知，有人道高一丈。

　　周五的娱乐新闻里，《发钱寒》宣称“6月11日，火热上映”。

　　港媒闻着味，直接把《发钱寒》和《富贵逼人》进行比较。

　　尽管电影还没上映。

　　卢同放下报纸，从笔筒下取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

　　邵氏影城第三宿舍12号房。

　　这是张彻的住址。

　　虽然旭日影业通过惠樱红联系到张彻导演，张导也答应了写影评，但有些事还是要亲自走一趟，才能显现出尊敬与诚意。

　　公司离邵氏宿舍不远，卢同去附近的糕点店挑选了几款点心，又提了一箱牛奶，再前去找人。

　　南洋吊扇在屋里吱呀转动，张彻戴上眼镜，认真地剪辑着电影。

　　卢同抹了把颈后的汗，竹编食盒里的椰丝糯米糍渗出淡淡甜香。确认了门牌上斑驳的数字是“12”，卢同敲门，屋里传出胶片的转动声。

　　“张导，我是卢同。”

　　右手食指弯曲，用关节扣门，一声轻，两声重。

　　木门吱呀开了一条缝。穿灰绸衫的中年人鼻梁上架着眼镜，目光扫过卢同手中的礼物时微微一顿。

　　“后生仔，挺客气啊。”张彻对卢同招了招手，“进来坐吧。”

　　卢同把牛奶放到墙角，食盒放在柚木餐桌上。放映机在白布上投出刀光剑影，张彻打开食盒，咬了一块糯米糍，香甜软糯，就是有些粘牙。

　　卢同扫了一眼墙上的画面，白布上浮现甜妞的脸。

　　“张导，《射雕》快剪好了？什么时候上映？我一定去捧场！”

　　“油嘴滑舌！”张彻咽下粘牙的糯米糍，又尝了一块荷花酥。他走到木桌边，油酥皮簌簌落在泛黄的宣纸上。他扫了卢同一眼：“说吧，你要老夫写几字？“

　　前些天，红丫头就告诉他，卢生想请他写一封电影推荐信。

　　说直白点，吹电影的影评。

　　在港岛，很多电影人都会在电影上映前请人写影评造势。

　　这种刊登在报纸上的影评不同于专业电影杂志的影评，杂志上的影评会细节到剧情、演员的点评，一般是在电影上映或首映仪式后发表，报纸上的影评只写一个模糊的评价。

　　用内娱的话形容——

　　某剧的内部看片会反映xxx，知名看片人盛赞剧集内容，预测会爆。

　　预制赞美是华娱的老传统。

　　“您当年给《刺马》写影评，让票房翻了三个跟头。您一字千金，我哪能要求您写几个字？当然是看您的意思。您写几字算几字。”卢同先恭维一段，又翻开《东方日报》娱乐版，嘉禾新作《发钱寒》定档的消息足足占据了一整个版面。

　　“诶，要不是遇上这事，我也不至于麻烦您。我们电影请的演员都没什么人气，哪能和许家兄弟对打？”

　　张彻扫了一眼报纸，钢笔在信笺上洇开墨点：“哦，周文怀要和邵爵士打擂台啊！”

　　“是啊！”卢同顺口忽悠，脸上浮现出几分懊恼，好似真为这件事发愁，“领导斗争，下属遭殃。我就是一条被殃及的鱼。”

　　至于张彻把自己误认为邵氏的编外人员一事，卢同乐见其成。

　　“李瀚祥的《乾隆下江南》应该能大卖，就算你扑街了，邵爵士也不太可能为难你。”

　　张彻旋开台灯，橙黄的光里，报纸上的名字清晰可见。他的笔锋突然顿住了，忙拉过报纸仔细查看：“等会儿，阿森跟的是嘉禾？“

　　卢同压住心里的兴奋，语气波澜不惊：“对，《发钱寒》的导演是嘉禾的吴雨森。”

　　张彻神色一变，继续写影评，但钢笔在信纸末尾游走出一串狂草，最后一段墨迹未干——

　　江湖代有才人出。

　　阿森，你从我的门下走出，如今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发钱寒》想必是一部精彩的作品。我希望你继续保持对电影的热爱，创作出更优秀的作品。作为半个师傅，我由衷地建议你，一定要看一看《富贵逼人》，不要闭门造车。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邵氏张彻亲笔

　　卢同看完这段文字，脸上的笑意几乎憋不住。

　　表面上，这是张彻对吴雨森的鼓励和建议。

　　实际上，这就是拉踩啊！

　　卢同接过信纸，感激道：“有张导这封信，我的心也踏实了。”

　　“少贫嘴，快走吧，别打扰我工作了。”张彻挥手赶人，却亲自把卢同送到门口，关门前还不忘道，“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卢同心里哭笑不得，怎么邵氏的导演对经费有这么深的怨念啊！

　　“好好好，要是有好的项目，我一定请张导来帮忙。”

　　回到公司，卢同把信交给阿梅，又唤来顾琴：“你说，我们要在哪个报社宣传这件事？”

　　“《东方日报》吧！”顾琴不假思索道，“你不是说，马家和自由总会有联系吗？虽说嘉禾已经公开《发钱寒》的上映日期，但这是不是虚晃一枪，还要进一步验证。若是东方日报把这个新闻放在头榜，定然要征得童悦娟同意。只要看到明天的报纸，一切猜测都能被验证了。”

　　顾琴拿走信件，“我午休时去找阿华帮忙，顺便拿这周的稿。”

　　“好。”

　　……

　　弥敦道。

　　童悦娟摘下玳瑁眼镜，“邵氏张彻亲笔”的字迹逐渐模糊。

　　“邵氏，呵！”

　　笑意是冷的，却没多少怒气。

　　活的久了，童悦娟见惯了人类的劣根性——

　　不管外部形势如何严峻，内部的斗争都不会停止。

　　抗战时期如此。

　　华南影联的三大公司如此。

　　邵氏和嘉禾也是如此。

　　童悦娟压根儿没考虑过邵氏是不是被忽悠，在她眼中，那些只有利益没有立场的商贾，背地里刺上临时盟友、长期敌人一刀，在正常不过。

　　“姜峰齐，通知东方日报报社，明天的头榜空出来，我要用。”童悦娟把信封递给姜峰齐，眼尾缓缓爬上一丝冷意。

　　卢家不是想要热度吗？

　　她就送卢家一批热度。

　　就是不知道，卢家有没有能力收拾这热度带来的残局了！

　　“让报社发，发得声势浩大。明天的标题就写——《师门对决：邵氏张彻隔空指点嘉禾爱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