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re breaking my heart， tearing it apart. So， fuck you !”

　　面包车的卡带播放器里正冒着Harry Nilsson的声音，谁也不知道它演唱的是什么歌曲，只能通过卡带盒辨别出这是专辑《Son of Schmilsson》。

　　它是七二年的专辑，卢同以前听老豆在奥斯汀上放过。

　　提到卢旭——

　　“老豆最近在做什么？我好几天没在公司见着他了，家也不回，还让细佬都住干爷爷家。”

　　卢同坐在后座，摆弄着摄像机。弄了一会儿，他想起，胶卷摄影机没有看回放的功能。

　　“老卢去了调景岭。”张鑫岩扫了眼后视镜，缓缓把面包车停到影院外的停车位上。

　　调景岭位于西贡区的将军澳，是港岛最穷的地方之一。和“三不管”的九龙城寨不同，这里的居民大多是因种种原因、滞留港岛的党国老兵及其家眷后代。早年间，港府见湾岛没有接回这数万人的意图，想通过切断难民救济，逼湾岛接人，却没有成功。在这些人快饿死时，湾岛的慈善组织和港岛教会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施以援手。到了六一年，港府开始供水供电和开辟车路，但公共设施仍然有限。

　　七十年代后，当地居民虽然通过出外打工和山寨式手工使生活有所改善，但整体仍较为贫困，居住条件简陋，多为寮屋。

　　卢同去年跟着剧组出外景时，路过调景岭，就看到那边的居民要去外面很脏的公厕。

　　“那地方不是不欢迎左派吗？”卢同把摄影机收起来，面露疑惑。

　　五零年上旬，一群左派学生前往摩星岭难民区向老兵们挑衅，最后演变成流血冲突，港府于当年六月把这群老兵和家眷迁往调景岭，左派和那帮人的梁子也就此结下。

　　“老卢的脑门上也没写着‘我是左派’这几个字。”张鑫岩调整了手刹，车停稳了，补了一句，“他还带了一会新认识的小伙。”

　　“哪个小伙？公司新招的？”卢同下车，关上车门。

　　“不是。”觉得太武断了，张鑫岩又补了一句，“以后可能是。”

　　“那是哪认识的？”

　　“我哪知道他们哪认识的！”张鑫岩给车上锁，往影院走，“那小伙叫钟智文。”

　　钟智文——

　　卢同听过这个名字，许桉华的处女作《疯劫》就是和他合作，这部电影还斩获了金马奖最佳摄影。

　　“老豆的命真好。”卢同酸溜溜地嘀咕着，改口打听道，“张叔，老豆的新电影讲什么？”

　　“你不知道？老卢命好，从影联的弃稿里掏出一块金子。前段时间，我们都在调侃他。”

　　“前段时间忙，没空了解。”卢同随口编了一个理由。

　　他之前以为，那剧本又是凤凰影业的杨制片忽悠老豆为爱发电，没想到是老豆走狗屎运淘到的。

　　华南影联每年都有义拍电影，没有固定计划，大多是为筹募购置会所资金和福利基金，像《人海万花筒》《锦绣人生》《豪门夜宴》这批五十年代的电影，都是义拍的佳作。到了六十年代，义拍的电影大多在大陆取景，但随着大陆局势紧张和港府对大陆题材的电影审核力度加重，这段时期的义拍电影明显减产。

　　到了七十年代，左派的电影公司自顾不暇，义拍电影的题材进一步受限，电影票房不佳，在种种原因影响下，它彻底沦为烫手山芋。

　　这些烫手山芋还有一个很标致的封面——

　　华南影联推荐作品。

　　非常符合国人的调性。

　　每一坨屎，都有精美的包装。

　　就像月饼。

　　张鑫岩不疑有他，同仔前段时间确实很忙，老袁拉着他去采风，导致《厉鬼将映》剧组的大部分事宜都是卢同在负责。拍过电影的都知道，前期统筹事物有多烦人。

　　“电影叫《调景岭的春天》，以孩子的视角讲述的电影。二楼档案室里应该有剧本的复印件，你今晚要是跟我一起回公司——”

　　“行。”公司三楼有休息室，有床有被褥，卢同打算这段时间都住公司，跟老麦一起剪片子。

　　“话说回来，老豆的这部电影不会全程在调景岭实景拍摄吧？”

　　“应该是。”张鑫岩没太关注卢旭的情况，只知道，卢旭从去年开始就嚷嚷着要开启电影新浪潮，效仿洋人的拍片制度。张鑫岩还问过他什么是“新”什么是“旧”，卢旭也答不上来，就一口一个“革新”。

　　两人走到电影院时，剧组的人已经把场地布置好了，一群人蹲在台阶上吃着盒饭。

　　今天是周五，白天人少，卢同作为影院东家，直接征用了一个影厅当拍摄场地。

　　“狗大户啊！”沈巍享受着影厅里的冷气，暗暗唾骂卢同奢侈。

　　现在，港岛的大部分电影院是由戏院改造的，没有冷气。只有位于繁华地段，定位较高端，能够负担起冷气设备的安装和运行成本。

　　这个港岛唯一一个六厅影院，离尖沙咀最繁华的地段——弥敦道接近两公里，居然还开冷气！

　　卢同没多少戏份，拉着沈巍把最后一段拍了。

　　惠樱红拿着最新版剧本上前，清秀的面庞上带着疑惑。在片场混的久了，她的国语愈发熟练：“卢生，阿谦和阿诵之间真的有爱情吗？”

　　是的，卢同又改剧本了。

　　五月的第一天，惠樱红和沈巍拍第一场对手戏。

　　两个人演得很标准，张鑫岩也挑不出毛病，但根据他拍电影的经验，这俩人之间就是怪不搭的。

　　张鑫岩喊来朱圆圆和卢同，让两人看这段对手戏，朱圆圆也说怪，但说不出哪里怪。

　　卢同倒是看出了端倪。

　　用后世的话，没有cp感。

　　阿谦和阿诵是相处多年的情侣，想让观众信服这一点，演员必须有cp感。但cp感太玄学了。

　　卢同决定，改剧本！

　　于是，阿谦的人设不变，多了几场戏。阿诵人设大改，增添了一条原作中没有的剧情线。

　　阿诵因为长得好看，和阿谦认识之前，被黑帮的头目看上并强暴了。她怕阿谦知道这件事情后嫌弃自己，意外撞见男友的同事阿育抽大麻后，决定设计让阿谦染上大麻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