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同！你——”何贯昌再也忍不住了，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卢同对旁边的保安吼道，“把他给我轰出去！立刻！马上！”

　　几个保安立刻围了上来。

　　卢同丝毫不慌，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崭新的戏票，在何贯昌眼前晃了晃，脸上依旧是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笑容：“何经理，赶我走？可以啊。不过……”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声音清晰地传到周围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麻烦先把票钱退给我。一共十二块，谢谢惠顾！”

　　他扬了扬手中的票，眼神扫过台上脸色铁青的程龙、罗维，以及台下暴跳如雷的何贯昌，最后定格在吃瓜女士的徐枫身上。

　　戏院内，气氛尴尬、愤怒、震惊交织，空气仿佛凝固了。闪光灯记录下了这戏剧性十足的一幕。卢同拉着弥雪，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仿佛在等何贯昌掏钱。

　　就在保安犹豫着要不要强行架走卢同这个“刺头”，两个熟悉的身影挤进了这片低压中心。

　　“哇！这么热闹？阿龙，恭喜新片上映啊！”洪金宝那标志性的洪亮嗓门响起，他带着标志性的圆框眼镜，穿着花衬衫，身边跟着同样笑眯眯、顶着标志性光头的麦嘉。

　　洪金宝一眼就看到了卢同，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抬手就要打招呼。

　　“三毛！”麦嘉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洪金宝的胳膊，低声快速提醒了一句，“先看场合！”他脸上堆起无比自然的笑容，转向台上的程龙，声音洪亮地拱了拱手：“阿龙！恭喜恭喜！《剑花烟雨江南》一定大卖特卖！给咱们港片争光！”

　　洪金宝被麦嘉一拉，瞬间反应过来，也立刻换上热情的笑容对着程龙挥手，但眼角余光还是忍不住瞟向卢同这边，带着一丝询问和关切。

　　麦嘉打完招呼，这才仿佛“刚发现”卢同似的，拉着洪金宝转过身，笑容可掬地走向卢同和弥雪。

　　“哎呀，卢生！弥雪小姐！真是巧啊！没想到在这碰到二位。”他仿佛完全没感觉到现场凝固的气氛。

　　“麦生，洪生。”对合伙人，卢同习惯性露出笑容。

　　弥雪不认识两人，见卢同和他们打招呼了，也急忙和两人握手。

　　被麦嘉这么一打岔，众人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麦嘉搓着手，一副谈生意的样子：“卢生，我手头有个本子叫《面懵心精》正在和三毛一起搞，喜剧动作片，绝对有搞头！拍出来之后，不知道能不能在旭日院线上映啊？”他巧妙地抛出了合作意向，瞬间缓和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卢同暗道麦嘉精明，这部电影用了不少加盟嘉禾的电影公司的演员，由于麦嘉扑了好几次，周文怀买片时多半是一口价，不给他票房分成。

　　这不，麦嘉就把主意打到了没有被自由总会点名的旭日影院，还借着这个机会达成合作。

　　明面上，麦嘉是帮嘉禾阻止卢同继续闹事；

　　实际上，嘻嘻～

　　卢同爽快点头：“当然欢迎！只要片子好，我一定给足排片！”

　　“痛快！”麦嘉一拍大腿，然后才仿佛后知后觉地看了看周围，特别是脸色铁青的何贯昌和台上眼神复杂的程龙、罗维，故作疑惑地问道：“咦？这气氛好像有点不对？何经理，卢生，大家都是同行，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嘛？”他俨然一副和事佬的模样。

　　何贯昌冷哼一声，没说话。卢同则简单地把事情说了。

　　谁不占理谁尴尬！

　　麦嘉听完，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变得郑重起来。他看看卢同，又看看台上的罗维和程龙，最后目光落在何贯昌身上，声音不高，但清晰地传入在场几人耳中：“卢生入围洛迦诺，这是天大的好事！是我们整个香港电影的光彩！何经理，罗导，阿龙，大家扪心自问，我们港片能在国际上拿奖露脸的机会，多吗？”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恳切：“内部有什么竞争、不合，这都是正常的。但是，真正的好电影，真正能为港片挣脸面的机会，我们不能让它埋没了！卢生有这个机会，是运气，更是实力！我们应该高兴，应该支持！”

　　他转向卢同，眼神真挚：“卢生，我麦嘉今天托大说一句，如果你真的在洛迦诺拿了奖，风光回来，可别忘了提携一下我们港岛的其他好电影！让大家都有机会带着作品去更大的舞台看看！”

　　麦嘉这番话，格局瞬间打开，从私人恩怨上升到了整个香港电影的高度。连原本怒气冲冲的几人，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洪金宝在一旁连连点头，徐枫瞥见几人态度转变，又看到卢同那几乎压不下的嘴角，饶有兴致地看向麦嘉——这是内涵罗维没能力把港岛电影带向世界舞台？

　　卢同察觉到徐枫在看自己，双方的在空中短暂交汇了一瞬，他立即收起戏谑，正色道：“麦生这话在理。电影无边界，好片无阵营。我在这里承诺，只要是好电影，旭日院线一定不遗余力支持推广，包括送出去参展参赛！”他话锋一转，看向银幕，“当然，也包括罗维导演这部《剑花烟雨江南》。如果拍得好，我亲自打送它参加合适的国际电影节！”

　　这话说得漂亮又大气。何贯昌骑虎难下，再赶人就是彻底不顾大局、打压同行了。他阴沉着脸，对保安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算是默认了卢同留下观影。

　　洪津宝坐在卢同后面，压低声音询问麦嘉：“罗维到底和周老板和好没？周老板怎么没来？”

　　“谁知道！”麦嘉附耳，“当年罗维在嘉禾时得罪了不少人，他和周文怀虽闹了矛盾，但也没有结死仇。现在嘉禾被卢生搞得……总之，嘉禾倒了，罗维也不好受。”

　　洪津宝叹了口气，这群人的关系可真复杂啊！

　　弥雪支棱着耳朵听八卦，她以前还没了解过电影圈的恩怨呢！

　　灯光暗下，《剑花烟雨江南》开始放映。

　　罗维显然想延续甚至超越他过去在李小龙电影中的成功，试图将古龙小说的奇诡浪漫与硬桥硬马的功夫结合。然而，动作场面整体设计缺乏新意，几场重头打斗被罗维用缓慢的升格镜头反复渲染，让人觉得冗长和刻意。最糟心的还是妆造——

　　程龙就像一个裹着锦缎的马骝！

　　卢同在一部电影里居然看出了人山人海的感觉——人设融合了姜大魏多个角色的沉重，动作还是摆脱不了李筱龙的影子，剧情似乎还炫了好几个琼瑶阿姨，狗血的要死。

　　父母被杀，主角不但不安葬、不报仇，还跟仇人搞起了暧睐。

　　“古龙是不是被资本做局了？”卢同表情古怪，想翻白眼。

　　总不能是琼瑶剧看多了，古龙在写剧本时被影响了吧？

　　当然，整部电影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实景拍摄很美，对白很有古龙小说的风格，增色不少。

　　弥雪“噫”了一声：“他怎么变成双眼皮了？”

　　双眼皮？

　　卢同看向大荧幕，程龙还真的从单眼皮变成了双眼皮。

　　“双眼皮贴出现得这么早吗？”

　　有一说一，双眼皮的程龙确实看着帅气了不少。和徐枫对视时，CP感真的很强，妥妥的御姐师姐和奶狗师弟，糖份超标。

　　但港岛显然不流行这套玛丽苏狗血剧情。戏院内，一片寂静，没有笑声，没有惊叹，只在偶尔间传出几声压抑的咳嗽和换坐姿的动静。

　　受邀观影的记者们简直是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就连专程来捧场的洪金宝和麦嘉，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僵硬。

　　何贯昌脸色越来越难看。

　　台上的程龙，坐在黑暗中，头越来越低，双手紧握。

　　徐枫则面无表情。

　　只有罗维，坐在前排，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专注甚至带着一丝陶醉，仿佛沉浸在自己的艺术里。

　　电影结束，灯光亮起。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整个影厅。观众面面相觑，连礼节性的掌声都没有。罗维却第一个站了起来，他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红晕和自信满满的笑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甚至带着一丝期待看向卢同，声音洪亮地问：

　　“怎么样？我拍得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境？很有深度？和那些只懂打打杀杀的片子完全不同！”

　　没人说话。何贯昌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程龙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徐枫微微蹙眉，麦嘉和洪金宝尴尬地咳嗽着移开视线。

　　这沉默如同无形的耳光，让罗维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他有些急了，提高了音量：“说话啊！好不好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达到顶点时，一个清晰、平静，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寂静：

　　“难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说话者身上，卢同。

　　罗维像被雷劈中一样，猛地瞪向卢同，嘴唇哆嗦着：“你说啥？”

　　卢同站起身，淡定地拍了拍起褶子的裤子，眼神坦然地迎向罗维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强调。

　　“好、难、看！”

　　“你个小赤佬懂什么电影！”罗维彻底破防了，指着卢同破口大骂，唾沫横飞。

　　“湾岛观众应该很喜欢。”卢同不理会罗维，留下一句辛辣的点评，拉起弥雪的手，对麦嘉和洪金宝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台上脸色煞白、眼神复杂的程龙，最后对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何贯昌扬了扬手中的票根：“何经理，片子我看完了，点评也给过了。票钱，就不用退了，当支持港片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