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道场内，宁象与苏玉相对而立，河水撞击屏障，溅起无数细碎的水花。

　　那篇悬于空中的补阙真章经文，在此刻突然光芒大放，每一个古字都脱离了篇章的束缚，化作流光溢彩的星辰，将这片水下空间照得通明。

　　光线穿透水幕，竟让外界汹涌的河水都为之一滞。

　　宁象瞳孔微缩，体内灵力自发运转，不动声色地后撤了半步，手已搭在腰间储物袋上。

　　变故的目标并非是他。

　　光华流转，最终如倦鸟归林般，尽数投向了一脸茫然的苏玉。

　　苏玉的神情瞬间变得恍惚，双眼失去了焦距，身体不受控制地缓缓浮空。那些星辰般的经文，轻柔而又蛮横地，逐一没入他的眉心。

　　最后一字融入的瞬间，苏玉的身体轻轻一震。

　　他缓缓落地，再抬起头时，整个人的气质已截然不同。

　　那双原本总是带着几分狡黠的眼睛，此刻变得沉静而古老，目光深邃，仿佛倒映着万古岁月，

　　“许久，未曾感受这红尘俗世了……”

　　声音是从苏玉口中发出，却不再是那副轻佻的语调，而是一种沧桑、中正的低沉回响，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时光。

　　宁象心中剧震，但他并未显露于外，只是躬身行了一礼，试探着问道：“晚辈宁象，敢问前辈可是玉蚪真人？”

　　“苏玉”微微颔首，算是应答。他抬起自己的手，用一种审视器物般的眼神打量着，平静说道：“我本已化道，只留这一缕执念寄于《补阙真章》之内，只为等待一个时机。今日，却是被你提前唤醒了。”

　　“为何会是苏玉？”宁象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玉蚪真人放下手，眼中情绪复杂难明：“这具身体，本就是我当年以自身仙基【子母河】之力，分裂出的一个躯壳。苏玉，不过是这躯壳苏醒后，给自己取的名字罢了。它的使命，便是在必要之时，承载我这缕执念，将真相告知来者。”

　　宁象心念微动，手掌一翻，那枚漆黑的【九截剑】剑尖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他凝视着玉蚪真人，沉声问道：“前辈，晚辈是循此物指引而来。这是否便是前辈的安排？”

　　玉蚪真人瞥了一眼剑尖，竟是摇了摇头，那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人性化的无奈：“剑尖确实是我所设下的信物，但它真正要等的人，并非是你。”

　　宁象一怔。

　　“它所等待的，是身负天道命数之人。”玉蚪真人缓缓说道，“剑尖认的是命数，而非特定的人。你身上或许沾染了那人的气息，又或许……是这信物本身出了差错，提前发动了。”

　　饶是宁象心性沉稳，此刻也不免有些啼笑皆非。费尽周折，冒着“性命”之忧闯入此地，结果只是一个乌龙？

　　玉蚪真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说道：“你也不必介怀，命数如织，一线错，则全盘皆动。你的到来，或许也是定数中的变数。”

　　宁象收敛心神，想起师尊长空子所言，再次问道：“前辈，如今子母河泛滥成灾，可是与天道【亥水】之位有关？”

　　“你竟也知道果位之事？”玉蚪真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头，“不错。子母河是我仙基所化，它的失控，根源便在于我当年试图弥补的天道【亥水】之缺，再次崩裂了。”

　　他负手而立，望向水幕之外的浑浊河水，幽幽说道：

　　“天地异变，天道崩坏，其遗失的权柄职能散入太虚，化作了尔等修士口中的‘金丹果位’。修士夺果，看似是自身神通，实则是从太虚中借来天道之力，代天行使权柄，填补缺漏。但这终究是拆东墙补西墙，非长久之计。”

　　他语气中透出一股悲悯：

　　“当年我证得亥水果位，窥破此间真相，便不愿再做那借贷之人。我散尽修为，化身成道，以自身仙基主动融入天道，填补【亥水】之缺。本以为能换来千年安稳，却不料……这天道之伤，比我预想的更重。”

　　玉蚪真人深深叹息：“我的牺牲，终究未能竟全功。如今【亥水】再缺，果位必将重现于世，届时，一场席卷天下的杀劫，在所难免。我的初衷，本是想将这篇《补阙真章》连同补天之法，一并托付给命数之人，由其来承接因果。”

　　宁象沉默了。他心中既为眼前这位前辈高人的牺牲而震撼，也对那所谓的“命数”，生出了更深的探究之心。

　　“前辈，那真正的命数之人，究竟是谁？”

　　玉蚪真人摇了摇头，目光中竟也带着一丝迷茫：“我亦不知。我所能做的，只是设下指引，静待其来。如今看来，天机已乱，未来如何，我这缕残念也无法窥测了。”

　　“那晚辈岂非是……”宁象心中生出一丝歉意。

　　“无妨。”玉蚪真人摆了摆手，神情已恢复淡然，“你虽不是命数之人，但能这么早就来到此地，应该也有着特殊的气运，我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他说完，身影开始变得虚幻，构成身体的光点缓缓逸散。

　　“补阙真章之中还有一道吾所创之法，或许对你有些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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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音彻底消散，苏玉的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宁象一步上前，将他稳稳扶住。

　　怀中的苏玉眼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恢复了清澈，只是带着浓浓的困惑：“宁象，我……我怎么感觉好像睡了好久，脑袋疼得要裂开了……”

　　他揉着太阳穴，皱着眉嘟囔道：“而且怪了，突然好想吃点酸的东西。”

　　宁象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没什么，你只是做了个长梦。”

　　他将苏玉扶到一旁坐下，自己则抬头望向那片因玉蚪真人执念消散而重归汹涌的子母河，心中却再也无法平静。

　　亥水果位即将重现于世。

　　这个消息一旦传出，整个修仙界都将为之疯狂。而自己，一个意外的闯入者，却成了这惊天秘密的唯一知情者。

　　他想起了江浸月，想起了她眉心那若隐若现的星形印记，以及【九截剑】靠近她时的异动。

　　难道她才是那个真正的命数之人？

　　宁象扶着苏玉，对方身体微软，眼神带着初醒的迷茫。

　　“宁象……我这是……怎么了？”苏玉揉着额角，声音有些沙哑，“我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脑袋昏沉沉的。”

　　他咂了咂嘴，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怪了，突然特别想吃点酸梅，越酸越好那种。”

　　宁象看着他，玉蚪真人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亥水果位，补阙真章，命数之人……信息量太大，让他一时也有些心绪不宁。

　　“你只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宁象随口应道，目光却投向那片因玉蚪真人执念消散而再次变得汹涌的子母河水。

　　出去的路，恐怕不好走了。

　　“不对啊，宁象。”苏玉突然捂住了嘴，脸色有些发白，“我怎么……有点恶心。”

　　他说着，便干呕了几声，虽然什么也没吐出来，但那副难受的模样不似作伪。

　　宁象心中咯噔一下，一个荒诞至极的念头猛地窜了出来。

　　他想起了长空子师尊描述玉蚪真人【子母河】仙基时的古怪语气——“无论男女，无论老幼皆可感而受孕。”

　　苏玉这具身体，是玉蚪真人以子母河之力分裂出的躯壳，后来又承载了玉蚪真人的执念。如今执念消散，这躯壳难道还保留着子母河的某些特性？

　　“苏道友，你感觉身体还有什么其他不适？”宁象试探着问道。

　　苏玉苦着脸，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揉着肚子：“就是浑身不得劲，又酸又乏，还老想吐。宁象，我是不是吃坏什么东西了？可咱们也没吃什么啊，除了那烤兔子。”

　　宁象的表情变得十分精彩。

　　他记得苏玉在进入子母河前，是喝了自己给的落胎泉水的。按理说，应该能隔绝子母河水的影响才对。

　　除非……是玉蚪真人那缕执念在苏玉体内时，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变化？

　　“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宁象当机立断，此地不宜久留。

　　他拉起苏玉，向着来时的那片翡翠平台边缘走去。

　　然而，当他们试图穿过那层无形的空间屏障时，却被一股巨大的水压给顶了回来。

　　原本平静的水下空间，此刻因为外界子母河的彻底失控，那层琉璃碗般的屏障也变得不再稳定。汹涌的河水不断冲击着屏障，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糟了，出不去了！”苏玉脸色一变，“落胎泉水的效力是不是过去了？”

　　宁象眉头紧锁，他能感觉到，外界子母河水中蕴含的【生】之大道之力，比他们进来时狂暴了数倍不止。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他们头顶传来。

　　“怎么样，见到真人了吗？”

　　两人抬头望去，只见那头神俊的【鹿蜀】，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上方，正低头俯视着他们，

　　“我体内的禁制，刚才竟然消散了，”

　　“前辈！”宁象心中一动，连忙拱手道，“还请前辈出手相助，送我二人离开此地。”

　　【鹿蜀】，四蹄踏着虚空，缓缓降落到平台之上。

　　它的目光在宁象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了苏玉身上，鼻子用力地嗅了嗅。

　　下一刻，【鹿蜀】的表情变得极为古怪，它围着苏玉转了两圈，眼神中充满了惊奇与一丝同情？

　　“啧啧，小子，你这趟可真是收获不小啊。”【鹿蜀】用前蹄点了点苏玉的肚子，

　　苏玉被它看得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鹿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鹿蜀】咧了咧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你自己肚子里多了个东西，感觉不到吗？虽然气息很微弱，但瞒不过我的鼻子。这浓郁的【亥水】道韵……小子，恭喜你啊，要喜当爹了。”

　　“噗——”

　　苏玉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怀……怀孕？！鹿哥你别开玩笑！我可是个男的！”苏玉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

　　宁象在一旁听着，也是哭笑不得。

　　看来，自己的猜测成真了。玉蚪真人的执念虽然消散，但这子母河的“遗泽”，却实打实地落在了苏玉这具躯壳之上。

　　【鹿蜀】见苏玉那一脸天塌下来的表情，似乎也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好心”地解释道：“沾染了此地狂暴的【亥水】道韵，会这样，也不算出乎意料。”

　　它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放心，只要再次饮下落胎泉水，那东西自己就化掉了，最多也就难受个十天半个月，”

　　苏玉听了这话，脸上的绝望才稍减，但依旧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宁象轻咳一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前辈，还请出手相助。”

　　【鹿蜀】瞥了宁象一眼，又看了看苏玉，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算我倒霉。真人不在，他留下的烂摊子，总得有人收拾。跟我来吧。”

　　说着，它转身朝着翡翠平台的一角走去。只见它前蹄在那翡翠地面上轻轻一踏，一道水蓝色的光门凭空出现。

　　“这是真人当年留下的隐秘通道，可以直接离开此地，不受子母河水侵扰。你们快进去吧，晚了通道关闭，你们就真要在这陪我作伴了。”【鹿蜀】催促道。

　　宁象对着【鹿蜀】再次行了一礼：“多谢前辈。”

　　他拉着失魂落魄的苏玉，毫不犹豫地踏入了光门之中。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两人眼前一亮，已经出现在了【浣月灵山】之外的山脚下，那片泛滥的子母河汪洋，已经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苏玉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脸色依旧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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