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幽,我觉得这首《千山恨》,我应该学得炉火纯青了。”
雪月跟着他学了二十余天了,进步可谓是神速。扎实了基本功,学会了看曲谱,她每天都在弹这《千山恨》。一旦有空闲就练,白天自己练,晚上蓝幽手把手教她练。
原本乐坊的阿昭师姐劝她从简单的曲子开始,先学会走路再跑,但是蓝幽逼她学会了这难的离谱的曲子。如今再弹其他难度的曲子,倒觉得轻松不少。
“你想练其他的曲子?”蓝幽轻轻将茶杯放下,转眼看向她。
雪月耷拉着脑袋,摊手说道:“夫子说要我一个月学三首曲子,如今二十天过去了,我却只学会一首。”
蓝幽收回视线,手摸索着杯壁:“这首曲谱本就复杂难懂,普通人能在一年内学会一首已经是难得了,而你才接触琴,却能在短短二十天内学会,这更是难上加难。”
雪月噗嗤一笑:“你只看了一眼就会了,这算不算是难上加难。”
“你若把口舌功夫用在练琴上,别说三首曲子,整本曲谱都学会了。”
蓝幽一边说道,一边倒茶,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景象。
雪月放下琴,走到他身旁坐下:“蓝幽~教我别的曲子嘛。”
这撒娇模样让蓝幽不禁皱起眉头:“按你的进度,要用剩下的时间再学一曲不太可能。”
“为什么?”雪月不解,继续说道,“我自从练好了基本功,学会了《千山恨》,什么高山流水凤囚凰,我都能弹好。”
“然后呢?”说完,他举杯抿茶。
“我就是这本书里其他曲子的谱子看不懂,还有一些指法听都没听过。”雪月紧抓着他袖子,“你教教我,我学得很快的!”
蓝幽晃了晃胳膊,示意她把手拿开,雪月只好收回手。
她拿出《风川琴录》,翻到她想学的那一首曲子,递给蓝幽看。
蓝幽放下茶杯,草草瞄了一眼曲名——“山水谣”,轻声问道:“哪里不懂?”
雪月见他有了兴趣,连忙东指西指一番。蓝幽看她指头晃来晃去都有重影了,忍不住打断了她。
他从她手中取过琴,回忆她指过的地方,依照琴谱上的字,一段一段弹奏起来。
雪月则紧盯着他的手看,那双手宽大细长,指节分明,绿的紫的血管交错凸起,在紧绷的琴弦上有力地弹奏着。
指法确实复杂,等蓝幽弹完将琴还给她时,她凭借的零散的记忆开始模仿,但最后弹的稀巴烂。
蓝幽叹了口气:“那么难?”
雪月难为情地咬着下唇,扭捏乞求:“我真学不来,你教教我。”
……
一个月的学习的成果就是只学会了《千山恨》,而那曲《山水谣》,按蓝幽的话就是:
“能弹完就足够了。至于效果如何,便无所谓了。”
雪月颤颤地坐到方端面前,小声说道:“夫子,你让我学的三首曲子,我没学会。”
方端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得意地绕着雪月打转转:“你们这群后生啊,真是不可教。当初夸下海口,如今又跟我说没学会。”
一回头,他又说道:“你们又不是八九岁的孩童了,从我后院钻洞,跑进来偷书。”方端拿着被卷起来的《风川琴录》往她脑袋上敲。
“子渊那孩子不懂事就算了,你也不懂事。”
雪月捂住脑袋,委屈巴巴地看向他:“夫子,我其实还是学会了那么一点点的。”
“哟,还敢顶嘴了!”方端慢悠悠地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你倒是弹弹看,我不要求你那么高,你便是能完整地弹出一曲,我也算你厉害!”
“好。”雪月心中暗喜,她偏偏就是只弹得一曲。
雪月将琴置于一旁的琴桌上,轻轻坐下便开始抚奏。
她心里不停回想起在流月亭和蓝幽一起弹琴的时光:
这整整一个月里,蓝幽尽心尽力,似乎要把平生所学尽数交付与她。虽然两个人之间也经常有矛盾,但是蓝幽沉稳耐心,总是会大度包容她。
蓝幽总夸她有天赋,但她觉得自己很笨,很多细小的地方总是学不会,一遍一遍弹得差劲极了。蓝幽虽然会嗔怪她几句,但大多时候还是鼓励她为主。
“你是有天分的。”
“总会学会的。”
两具冰冷的身体相互取暖,一点一点燃烧成火堆。双手相触碰的瞬间,一颗心在琴弦中渐渐跳跃。
我聆听脑海最深处的悸动:
是你在等我吗?还是你就是我?
我好像等了你很多年,可是我们似乎从未遇见。
方端听得愣住了,他连忙翻了翻《风川琴录》,仔细端详着雪月的指法,才勉勉强强猜出她弹得是何首曲子。
将心寄托于琴中,雪月看到了云雾千重山,看到了山深处的人儿。看到了独埋在青山之中,死去的千千万万个同门。爹爹似乎在日落之时退场,躲进了大山深处。
山变得好远好远,爹爹那一孤影隐没在云雾之中。
悲从中来!
琴音悲痛,更是缠绵悱恻,声声不休!
方端与其共情,情难自已。
就连雪月也忍不住闭起双目,任眼泪悄然落下。
一曲终了。
雪月抹了抹眼角地泪,站起身来,向夫子作揖。
方端凝气,深呼吸一口,问道:“你的琴是谁教的?”
雪月思索了片刻,回答:“是乐坊的阿昭师姐。”
教你弹琴可以,但是务必藏住我的身份。记住,我只能在夜晚人静时与你会面,定不能让他人知道我的存在。
雪月想起蓝幽的话,不得已只能将阿昭师姐拉出来了。
“不可能!”方端重重拍打桌子。
“且不说这《风川琴录》失传已久,光是里面涉及到的指法音调,都是十分晦涩,难以琢磨的。别说乐坊那个初出茅庐的阿昭,就连我,看了几十年,也不能完全理解。你一个小丫头,短短一个月就能弹得如此熟练动人。”方端走到她面前,语重心长地说,“你到底师承何门?”
就连方端也看不懂?
雪月突然明白了蓝幽的那番话,光是弹完就够了。
这曲谱当真就这样难?
雪月学了一个月,自然也能摸清楚那首曲子简单哪首曲子不简单。只是在她的认知里,《风川琴录》的曲子虽然难,不好懂,但是她还是能勉勉强强学会的。
莫非她是真的有天赋?
还是蓝幽的教学实在令人敬佩?
雪月摇摇头:“夫子,我当真没学过,我就是自己瞎摸索,摸索出来的。可能就……歪打正着了。”
方端看着她,也不像是在撒谎,只好作罢,挥挥手,示意她离开:“算了,你回去吧。从前的事我便不追究了,只是你以后若是再犯如此愚笨的错误,我便不能宽恕了。”
雪月见他脸色凝重,草草作揖,拿着琴赶紧走了出去。
“谢谢夫子!”
……
“怎么样?没被骂傻吧?”子渊靠在柱子旁,似乎等她很久了。
“当然没有!我弹得可好了,夫子都感动得稀里哗啦的。”雪月仰起头,得意地笑起来。
“瞧给你乐的。”子渊往她脑袋上一敲。
“啧。”雪月捂住脑袋。
“今日是休日,谅你也是没事做,倒不如陪我一起去木坊看看?”子渊神秘兮兮说着。
雪月疑惑问道:“木坊是何地?”
子渊突然拉住她的手,带她小跑了起来。
“你亲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啊?”
——
雪月尚未反应过来,却已经被子渊拉了好长一段路。
两人身影迢迢,衣袂飘飘。
等到停下来时,雪月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捂住胸口,好不容易歇了一口气。
子渊站在一边,面不改色,指着前方的建筑物介绍着:“瞧,这就是木坊。”
这木坊规模不大,进出人流也不多,看起来甚是普通。尤其是那块牌匾,看起来很旧了。
雪月皱着眉头:“子渊师兄,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进来看看。”
雪月才发现子渊已经走了进去,她连忙小步跑跟上。
木坊里面布局简单,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木制品。子渊带着她走过一个又一个隔间,雪月看到了很多不同样式的木制滚筒,家具或者是武器。只是在木坊的人并不多,大部分隔间都只有一两个人在。
子渊止住了脚步,雪月发现这个隔间是以木雕为主。
“我总想着你会喜欢这个。”
雪月看向他:“为什么?”
子渊取了两块木头和几把刀具,随便找了个两人位坐下。
“我也不知道,你试试?”
雪月坐到他身边。
雪月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木雕,但是她明显看得出,子渊是很喜欢的。他拿起木头,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待到他拿起小刀,就开始小心翼翼地雕琢起来。
雪月学着他地样子,拿起木块左看看右看看,到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她再看向子渊,发现他已经大概雕出个粗糙人体形状了。
看着一旁的小刀,她学着他拿刀的样子,对着木头小心地削了起来。但是她实在笨拙,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削去了一点点木屑,连个最基本的圆都削不出来。
她手撑着脑袋,实在有些想放弃了。子渊说的不对,她应该是不喜欢这个的——太难了!
“等等。”
听到子渊的话,雪月吓得放开了手上的东西。子渊反而拿了过去,示范性地动作起来给她看,又一边笑道:“木雕要用劲,但是是要巧劲,不是你这样的。”
子渊似乎很擅长,三两下就削掉了很多木屑。
“你想雕什么?人或动物,还是其他什么?”
雪月思索了片刻,说道:“我想雕人。”
“男人还是女人?”
“嗯?还分男女吗?”
子渊叹了口气,细心解释道:“男人和女人的身体轮廓是不一样的,男人的骨架自然比女人大很多。当然也有特例,但要看你想雕的那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雪月回忆了一会儿:“我想雕个男人,比我高很多,骨架也比我大很多的男人。”
子渊愣了一下,很快恢复常态笑道:“我给你演示一遍。”
他拿起小刀,动作轻快,手法熟练,三两下一个男人的大致形体轮廓就出来了。
“其他的要看你自己了。”子渊将小刀和初具形状的木雕递给她。
雪月看懂了他的手法,开始雕刻起来。
很快她就意识到了,木雕是个苦活,不但要技术还要慢慢磨。
到最后,子渊雕出了个栩栩如生的兔子,可雪月这边却是越雕越乱,把子渊给的好模子给弄砸了。
“你想雕的男人……是这个样子的?”子渊嘴角带着一丝嘲弄,笑道。
看着手上五官扭曲,身体极为不协调的小木人,雪月自己也忍不住咧嘴笑了。
她故作深沉,叹气道:“唉~朽木不可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