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很快接近圣地了,伍子祁打了个手势示意陆一溟将船停靠在入口
两个人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借着夜色隐匿身形,轻盈地穿梭在密林间
寻木,象征生命,有着极其丰富的生命愿力,这片绵延千里的森林,只有这一棵树,支柱根和枝干交织在一起,笼罩了整个虞渊
阳光照在寻木垂下来的气生根上,根须坠着的水珠闪闪发光
幽深的林间,光怪陆离,暗绿色,深棕色,以及树下漏下来的绿色的光斑
以及一只透明的,可以看见内部骨架的鹿
它很漂亮,是一种集合了怪异的神秘和震撼的美丽的奇异的造物
危险而美丽
他们已经完成了加固,同时他们发现让引灵阵的松动的能量波动竟然是来自圣地虞渊
若不找到波动原因,日后阵脚依旧会再次被破坏
而此刻,他们找到了,伍子祁和陆一溟默契对视一眼,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陆一溟悄悄在四周布下了阵脚铃铛,伍子祁将自身魂力以自己为圆心向外释放
四周的气生根都向他们探了过来,树像活了过来。
伍子祁的衣服在跑动的过程中和缠缠绕绕的气生根绕在了一起
伍子祁,想扯开,可龙须糖一般轻柔的根须确十分坚韧
寻木是植物,枝干里水分丰富,没了办法,她只好让青迟短暂地把枝干里的水冻住,再掰开密集的根须
陆一溟的铃铛被活过来的树根挂在了根须末端,一簇气生根在他们面前大摇大摆地有节奏地摇起了铃铛……
这时响起了清脆的蹄声,是踏在厚实的板根上的声音
那只鹿向他们走来,迎着光,恍若精灵
这只鹿好像不会说话,望了他们一眼,又转过身去,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示意他们跟上
它引他们到了一处山洞,洞里是一具冰棺,里面是躺着一个白衣女子,眉眼清绝,鼻子左侧有一颗小痣,看上去是个清冷的美人
这棺里的人,陆一溟认得
喜穿白衣,战甲为玄黑色
清冷绝艳,但气场太过凶悍,神族宴席上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
自从十年前的神族和暗族大战后,就失踪的
天界第一战神,红缨
此时,棺中的人,已经察觉不到神力波动了,她的神魂已经碎裂了
“夫诸,你知道,她死了。”
她神魂尽碎,无法入万灵殿,而即使入了万灵殿,也是永别
陆一溟明白夫诸
棺内封元珠运转着,神族不比他族,如需运转封元珠需要极强的阵灵源力
神族多为椿族后裔,上古大神,椿,为其父神
族人寿命极长,平均有八千岁,且不受衰老影响直到神魂衰弱无以支撑实体的时候
便会选择把即将碎裂的躯壳炼化归入忘川,作为承托引渡者白蛫的助力,神魂则入圣地万灵殿
可他怎么舍得呢?他是她的伴生神兽,她还没等到他化形
夫诸温柔洁净,孑然一身
不染一尘
它走过的路都是铺着金砖和玉石的,脚不沾土
每天用四只大角吸收天地日月精华,久而久之,肌体晶莹剔透,隐没在山林和草丛之间,玉树琼花之上
只有月圆之夜才会现身,一身洁白的毛发,就像是月光一样纯净
有诗云:时日久,污垢生;夫诸出,沧海流
夫诸立志用雨水和河流洗刷人间所有的污垢和痛苦
她每次得胜归来,满身血污
她晕血的,她有洁癖的,她会做噩梦的,她害怕
他会用最洁净的沧流轻轻洗刷她身上的污秽,夜晚就躺在她的窗边为他准备的小床,他晶莹剔透的躯体反射着澄澈的月光
他是她的夜灯,是她的安静的睡梦
他去晚了,他找到她时,她隐没在残肢血泥里
头发散乱,红色的发带被凝固的血迹染紫
黑色的战甲碎了,血污染脏了她白色的内袍
他一遍一遍为她清洗,一遍一遍描摹她的眉眼
他不能离开,
她会害怕的
可是他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消散
他只能去永夜城凤阁右槽盗取了封元珠,用自己的四角吸取阵灵源力
这样才能留住她
她很喜欢点上美丽的花钿,发饰,她总爱夜间给自己化上娇俏的桃花妆
非要和他玩石头剪刀布,每次都出石头,欺负他开叉的蹄子只能出剪刀
赢了就给他扎小辫子,把他雪白的毛发揪了好几个小揪揪,还要夹上月光石发卡
白日里,众人看见的只有清冷肃杀的战神大人
而他眼中,她只是那个月色里给他扎辫子的女孩
陆一溟望着夫诸眷恋地带着病态的爱意地用鹿角轻轻蹭着冰棺
他说不出要带走红缨的遗骸的话语来
他对夫诸说,“汲取引灵阵源力,引灵阵不稳,你知道这会带来什么的”
夫诸当然知道
那座永夜城的亡灵会消散,他们没有实体,魂体消散后,世间便再无痕迹留存
而逸散的魂力会侵入四周的生物,草木动物会提前异化,修出灵智,但,会是邪灵
可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红缨像陶塑的外衣一样,在破碎裂开,剥落
他只能这么做
“我可以帮你”陆一溟看向了那具冰棺
他双手结印,在这个山洞内布下了引灵阵
光影交织下少年的侧颜是那么温柔
陆一溟转头看向伍子祁,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
“麻烦帮我用允灵术加一层封印可以吗?”
伍子祁楞了一下,还是催动了术法
允灵术是灵族高阶密术,用以聚灵,允灵阵内,若能量强于四周,即可吸纳四周灵气以供修炼
可若能量低,则会灵气逸散,阵中之人则会经受可怕的反噬
这里是虞渊,灵族灵气最为充沛之地,且虞渊灵气源自于日月星辰运行,是周期性的,就算陆一溟神力强大,在此处施允灵术也无以为继
他究竟要做什么?
伍子祁没看明白
不过,他有一种近在掌握的自信,他的笑容是温暖的,安抚的,给她放手去做的安全感
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不影响她想来一次任诞的疯狂
陆一溟对夫诸说
“我可以在这里设下引灵阵,加以允灵术,吸取周期性的虞渊自然灵气来保持运转,但这个阵法不是封元珠可以承载的”
“你的四角可吸收日月精华,如果要使用这个方法,只有你成为阵心石”
夫诸没有犹豫,只是无比依恋地看着冰棺里的女子的样子,似乎要刻进灵魂里
它用角顶开了棺椁,默默缩在棺的一角
凝结的冰霜在晶莹剔透的鹿的身体上蔓延形成诡异圣洁的花纹,并结出了一朵朵立体的冰花
陆一溟摘下脖颈上紫色的水晶挂坠,轻轻放在了棺上,并向其注入神力
他的嘴角溢出了血,却继续更强力地催动神力,咳出了更多血,滴滴鲜血,溅在冰棺上
是一种极为妖异的美
“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吗?”
明明已经完成了阵法了,伍子祁慌了
陆一溟潇洒地用袖子抹了一下脸上的的血迹,林间暗淡的光线穿进山洞,点亮了他染着血痕的侧颜
不似平日里那种温润清雅,看上去不羁又风流危险
陆一溟用没沾血的手揉了两下看上去好像被他吓到的女孩的头
“我可没干坏事,伍子祁大人可不要抓我回去收监哦,
这是筑梦石,梦神大人特供,天上地下仅有四枚,
它可以根据强烈的执念幻化梦境,此刻,
他应该已经见到他想见的人了吧。”
伍子祁看着脸色苍白得像未上色的瓷器的陆一溟,有点担忧
“你没事吧”
“我可是九州第一神主,这等低阶法术,还伤不到我”
说罢,便飞身离去了,留下伍子祁一个人呆愣愣的傻站在原地
伍子祁是自己一个人回去的,因为神使大人飞出去之后就再没影子了……
——虞渊西侧的未阳城南郊
“差点耍帅失败了,嘶,痛死了,这下没个百年都休整不好了”
其实筑梦术是禁术,并且陆一溟没有梦神的独家幻术,是硬生生用神力催动了筑梦石
心脉都碎了一半
他已经和帝启申请了工伤休假
现在总算能缓缓了
……好困,还全身都疼
他在未阳城郊外找到了一个无主的荒墓,确认里面没有魂体波动
一下便窜了进去
这里无人打扰,适合他休整
无主的荒墓内部奢华,规制绝对只有天潢贵胄方可匹配
可这样的墓怎么会被弃置呢
陆一溟没多想,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世事无常,还未下葬便突生变故,也不足为奇
不过他没注意到,这样一个被弃置的荒墓,怎么会如此干净呢
踏入墓室,这里点的居然是人鱼烛,它原来的主人还真是大手笔
不过墓室内没有棺椁,只在中央摆着巨大的青铜鼎
这鼎没有任何灵力波动,但却给他一种极怪异的感觉
上面是庄正肃穆的饕餮纹却透着点邪气
他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让他靠近
隐隐地,他听到那个声音说的不是“过去”,而是
——“回来”
本就重伤的他,意识开始模糊
他想拔开步子离开这里,却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他被地下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的斡旋裹挟着越凑越近
刚一触碰,他便整个人跌进了鼎里
瞬间意识清明
他被暗算关在鼎里了?
他试着想打破这个空间出去
可仔细观察一番,这个空间好像是刚刚的墓室,而且这个视角?
温溟神使,陆一溟,活了八百年,变成了一青铜鼎?
一世英明毁于一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