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林醒之趴在桌子上发呆,她翻着和方嘉允的聊天记录,停留在前天晚上自己说的晚安。
方嘉允已经好久没有主动给自己发过消息了,即使是聊天,也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没几分钟就断了。
林醒之耐不住没有方嘉允的落寞,就向辅导员请了几天假,谎称家里有事。导员见多不怪,他在请假单上签好名字,递给林醒之。
林醒之一脸笑意接过,说:“唐译泽,你字不错啊。”说完,弯着手指轻弹一下纸张。
唐译泽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他的声调带着不屑:“林醒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鬼。”
“那谢谢唐老师啦。”林醒之踩着高跟往外走。
唐译泽盯着林醒之的背影,想起大一新生入学典礼,他站在台上严肃郑重地讲话,讲到一半,就看见一个女生扎着高高的马尾,弓着背,从大厅的侧口偷偷潜入。
那时候大厅里只能听见唐译泽低沉有力的声音,新生都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看着舞台。
唐译泽讲完,回到座位上,他坐在第一排,往后几排都是法学院的学生,他隐隐约约地听见女生细碎的交谈声,好像是在讨论自己。
他倏地一回头,那几个人猝不及防地埋下脑袋,而只有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对他笑得格外灿烂,灯光映衬下,她的眼睛很亮,让人心晃。
……
林醒之到尔城已经傍晚了,天色似泼墨。
秋日的晚风习习,林醒之里头穿着衬衫短裙,外头却裹着大衣,根本看不出季节。
她站在混杂的街头,给方嘉允拨了个电话,响铃几十秒,那头传来标准的女腔: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连打了好几个,还是没人接。
林醒之早就习惯了方嘉允,微信不回,电话不接是常事,估计又是喝醉了倒哪睡呢。
这次回来,她什么也没带,就孤身一人。
林醒之去了四月吧,找了一圈都不见方嘉允的踪迹,问了服务员说是他最近都没来四月吧。
无可奈何之下,林醒之只好顺着地址找到方嘉允的家。
下出租车的时候,林醒之见四周荒芜,只有一栋陈旧的房屋屹立在黑夜里,看起来摇摇欲坠,从建起到现在大概有几十年了。
她抬头遥望,只有一间房是亮着灯的,其余黑压压的一片,阴森极了。
顺着外头的阶梯上楼,林醒之已经站在亮灯的那个房间外,紫色的窗帘密不透风,她试图往里望,神色朦胧间,她看到一个人影坐在床边。
林醒之抬手敲门,两声三声四声,都没有人应。正当她要开口唤方嘉允时,白色的漆门从里头打开。
方嘉允赤裸着上身,一头利落的黑发,嘴角却带着血渍。他侧着头,手放在门把上。
林醒之闻到一缕熟悉的烟草味,他应该刚刚抽过烟。
“进来,外面冻。”方嘉允扫了林醒之一眼,还是穿得这么少。
林醒之将自己的高跟鞋脱在门外,赤着脚踏上冰凉的瓷砖。她反手砰的一声关上门,踮脚勾住方嘉允的脖子吻他。
女人清郁的香水气味慢慢延伸。方嘉允被林醒之不轻不重地压在墙壁上,他忽地反客为主,抱着她抵在木制架上。
方嘉允一手扯过她领口的蝴蝶结,扣子一颗一颗散落。
林醒之靠在方嘉允的肩头,胸前一阵潮湿。她被方嘉允抱到客厅沙发,如瀑布般的卷发轻落在地面。
男人含着她的唇,眼里像弥漫着纱雾:“想我?”声音一如既往的颓唐。
“请假来的。”
是真心也好,淫欢也罢。
一觉醒来,已是清晨,四周却还是昏昏沉沉,林醒之掀开被子一看,光洁的肌肤上多了许多淡淡的嫣红。
方嘉允坐在床边抽烟,他微曲着背,嘴里的烟雾袅袅。
记得高二那年,在一中一楼的走廊上,林醒之拿着水杯从教室踏出,她一抬眼,就对上一双荡漾着水波的眼眸,他的眉很浓,男生提着水杯,无所顾忌地擦过她的肩,杯身上残留的水珠落在林醒之的手背。
她转头回望,男生走路的时候很不羁,背微微曲着,带着些颓废,但很迷人。
“最近怎么不去四月吧?“林醒之问。
方嘉允拿远了烟,回答:“累了。”
林醒之哦了一声,身上酸痛感密密麻麻的,她活动着脖子。
一会儿,她见方嘉允丢了未熄的烟,裸着身子贴上他的背,冰冰凉凉的,她凑在他的耳畔道:“今天能不能陪我。”她的声音娇柔。
方嘉允抓着她的手臂往前一带,女人魅惑的身躯落在他的怀里,一丝不挂。
“现在做?”他问得直白。
在他面前,林醒之从开始少女的朦胧之羞,到现在在他身下的游刃有余。她笑着回答做到晚上。
方嘉允托着她的脑袋重吻,随即又抽离,他笑得猖狂。
“上过这么多女人,林醒之,还是你最乖。”
男人略带嘲讽的嗓音瞬间刺痛了林醒之的心脏,脸色骤地煞白,她抿着红唇推开方嘉允,扯过床上的毛毯裹在身上。
她狼狈地可怕,像一个落荒的小丑,她突然厌恶方嘉允挑味的眼神。
方嘉允抹了抹唇,嘴角的伤口微微撕裂,渗着血。他歪头盯着林醒之,看着她惊恐的面庞。
“和你在一起这么久,你是头一次抵抗我,不乖了?”
林醒之没有说话,赤脚站在衣柜前发抖,她从来没觉得那么冷。
“回学校吧,以后咱们断了。”
“你这副看我的样子,是嫌我脏了,林醒之,你早该知道的。”他的话里依旧是不屑,他好像在责怪面前的这个女人,为什么要对自己这样的混蛋念念不忘,一次又一次妥协。
“我是知道,可你答应过我,只有我一个女朋友的,那天你还发誓,天地可鉴。”林醒之的声音弱下来,似乎她也不相信了。
一次次的冷战里,一次次失望,可她死抓方嘉允对她的唯一誓言不放。到现在,她也只能相信那一句话。
“我都忘了,大概说得太多了,不记得也对你说过。”
泪水淹涌,林醒之抓起地上的带着星火的烟头,猛地往胸口一摁,刺烫的痛感席卷而来,林醒之捂着胸口扔了烟头。
伤口蔓延,瞬间从白至红,惊悚至极。
“疯啦,林醒之。”方嘉允怒吼着抱起她。
刹那,男人波澜不惊的面庞狰狞着撕裂。
……
诊所里,林醒之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胸口还在隐隐作痛。
“你什么毛病,拿烟头烫自己,命不要了。”方嘉允坐在一旁数落林醒之,他压着怒气,眼里却是点点湿润。
“别分手,行不行。”林醒之抓着他的衣服,眼泪挡不住地流落。
“你跟你导员多请几天假,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做给谁看。”方嘉允扯开她的手,拿着林醒之的手机翻联系人。
林醒之忍着哭腔接通唐译泽的电话。那头的人语气轻松,调侃着林醒之怎么想起他来了。
“唐老师,我想多请几天假。”
“书不读了?行呗,你好好休息几天。”唐译泽在那头轻笑,小姑娘都是这么贪玩的。
林醒之关了手机,视线留在窗外。
“等会送你回家,要睡就睡会,别装。”方嘉允起身就往门外走。
一推门,就看见凌月站在门外,打扮得花枝招展,惹得人疼惜。
凌月探头往里望,她看见一个小姑娘穿着病服,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虽是毫无血气的脸色,但无碍她的漂亮。
“听说你女朋友受伤了,我就来看看。”语气娇媚,凌月挽着方嘉允的手臂就往里走。
林醒之闻声回头,她看见方嘉允旁边的女人明艳绝色,笑得张扬,只见她扬唇道:“嘉允,不介绍介绍?”
方嘉允抽开身,瞥了一眼凌月,道:“林醒之。”一句轻飘飘的回答。
“听说你在陵南大学学法,真是高材生,不像我,就是一专科生,未来在哪都不知道呢。”凌月说完又挽上方嘉允。
方嘉允没有回避。
林醒之别开眼,她不想听。
“我想睡了。”林醒之闭着眼睛侧躺下,她闷头盖着被子,不再有声响。
随后,她听见两个人离开的脚步声。
……
凌月跟不上方嘉允的步伐,脚下的高跟鞋硌着人生疼,她蹲下哀嚎一声。
方嘉允回头,站着俯视她,道:“你时间这么多,不用上课了?”
“你不是也不去上课吗。”凌月站起来,一阵心虚,“你都可以和女朋友逃课在家欢愉,就不允许我出来呼吸新鲜空气吗。”
方嘉允没理,抬腿就要走。
凌月踉跄着抱上他的腰:“你就为了她一次次拒绝我,我比她漂亮那么多,你不是从小就喜欢泡美女吗,为什么我不可以。”
她卑微地恳求过很多次,从小凌月便跟在方嘉允身后,叫他哥哥。她知道方嘉允花心,女人一个接着一个换,可她能等,等到方嘉允收心的那一天。
当初得知方嘉允交了一个美女学霸,她其实没什么感觉,总有一天他会看到自己的。可是,方嘉允和林醒之足足好了三年,好不容易等到他们闹分手,可他连碰都不想碰自己。
“你爸公司破产,你把车子房子都卖了,就只剩下四月吧维持生计,你要是娶了我,就可以回到从前的生活。”凌月抓着最关键的问题,她几乎在逼迫方嘉允。
方嘉允冷笑一声,掰开凌月的手,道:“凌月,我们认识到现在,都十几年了吧,但你好像一点也不了解我。”
他顿了顿,又道:“我现在怎么样,用不着你管。”
“她到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吧,她真可怜,一个好好的姑娘被你折腾到医院,方嘉允,你的本事更胜从前啊。”
凌月收了女人的娇弱,眼里是少有的狠戾。
“别去找她。”
“你不想让她知道你现在的处境?觉得她会嫌弃你,看不起你?”女人声调婉转。
“是又怎样。”
凌月低眸媚笑,轻轻扯过方嘉允的领带,在他的嘴角落下一吻,道:“嘉允哥哥,你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喜欢口是心非。”
“你陪我一晚,我就不告诉你的林醒之,不过分吧。”
“你就陪着你的林醒之,等她走了,我再来找你。”女人说罢,扬着眉走了。
病房里,林醒之站在窗前,她绝望地看着凌月亲吻方嘉允,心里仿佛再也掀不起什么波澜。
心如死灰也不及她此刻。
方嘉允接了林醒之回家。路上,林醒之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再说过一句挽留的话。
“好好休息,别伤自己了。”方嘉允伸出的手又收回。那一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点资格也没有。
林醒之突然笑了,笑得很好看,像朵桃花,她道:“方嘉允,以后,你不要喝酒了,也不要抽烟,虽然你抽烟的样子很帅,但对身体不好,你要活得比谁都久。”
“我可能不能当你的酒吧老板娘了,他们都说我要是嫁给你,就是酒吧的门面,所以你要是结婚了,新娘子必须比我漂亮。”
林醒之笑着,她眨着眼睛不让泪落下。
尔城的夜景一如从前,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你快回去吧,你不是最怕冷了吗。”林醒之说完,拿着钥匙开了锁。钥匙扣上的铃铛摇晃,声音清脆。
方嘉允一个人来了四月吧,他望着门口闪着七彩颜色的字。
“你当时说最喜欢四月,梅雨纷纷,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尔城的细雨,多冷啊还潮湿。”
“你还是素颜比较美,那时候高二一整个段,就你长得最好看,扎着马尾,穿着校服,走起路来一蹦一跳的,可爱死了。”
......
林醒之和唐译泽的婚礼定在四月中旬。
那天,纪缓,齐肖杰都来了,还有十七班的几个同学,大家聊得很欢。
林醒之提着婚纱悄悄把纪缓拉到一边。
她的眼神黯淡下来,为洁白的裙纱染上一层忧郁:“纪缓,你说潇宁今天还会来吗?”
纪缓摇摇头。
陆远死后一年,潇宁就申请去西部支教,换了电话,把所有人都抛下了。
“潇宁可真没良心,一句话不说就消失了,去那么远的地方教书,现在我都要结婚了,她可能还傻傻地不知道呢。”林醒之坐着叹气。
“如果潇宁知道,她肯定会祝福的,所以你只要知道她不论怎样,她都希望你幸福就行了。”纪缓笑着眼说。
“你好像看得很开嘛,纪缓。”林醒之觉得纪缓这些年改掉了他原本不着调的脾气,温柔多了。
“今天你结婚,难道我还跟着你一起哭吗?”
林醒之忍不住瞪他一眼,果然嘴里没好话,这么多年的友谊终究不过如此。
......
林醒之坐着休息,时不时凑近化妆镜仔细观察露出的疤痕有没有被完全遮住,要是被人看到就闹笑话了,这么丑的疤。
唐译泽推门进来,看到林醒之在镜前伸着脖子东瞅西瞅。
“怎么了,脖子痛?”他问。
林醒之没理他,一头钻在镜子里。
”刚刚我在门口碰到一个男的,我看他徘徊了半天,就问他是来参加婚礼的吗,他说是你高中同学,但你没邀请人家,还祝福了我一句新婚快乐,就走了。”
唐译泽当时看到一个二十六七的男人,穿着正式的黑色西装,插着兜在门口徘徊,走近一看,男人五官精致,轮廓流畅,尤其是那一双眉,浓密如墨色。
他继续说:“林醒之,你连结婚都犯迷糊,把你同学都忘了。大学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靠谱,天天穿得那叫一个露啊,结婚后你可要收敛收敛。”
林醒之叉着腰看他,非常不屑:“你大学的时候就对我图谋不轨,是不是垂涎我美色呢!”
唐译泽不跟林醒之再计较,抱着她就是一顿瞎哄。
......
四月吧,七夕。
齐肖杰搂着云斓来讨酒喝,一进去就看见方嘉允那个妖孽,笑得比谁都狂。
方嘉允瞥一眼齐肖杰旁边的女人,调侃道:“嫂子真漂亮。”
齐肖杰给他使眼色,用肢体语言杀人,随即又笑眯眯地向云斓介绍:“这个是我高中的死党,方嘉允,大帅哥一枚。”
云斓朝方嘉允笑笑,很优雅:“一中当年的风云人物,有幸一见,果然气度非凡。”
“云斓夸你呢,你怎么不说话。”齐肖杰碰了一下方嘉允的小腿。
“现在落寞了,不提当年。”方嘉允晃着手里的果汁抿了一小口,“嫂子今天来,我可得好好招待。”
齐肖杰指着方嘉允手里的黄色橙汁,一脸的不可思议:“你转性了,喝这种玩意儿。”
“不好吗?”
“开着酒吧喝果汁,挺有意思,挺有意思。”齐肖杰竖了一个拇指给他。
送了云斓回家,齐肖杰又转回到四月吧,男人真虚伪,连晚安都说了还出来瞎混。
他拍着方嘉允的肩问:“七夕节,没个女朋友?”
“我和女人没缘分,和你有缘分。”方嘉允倚在吧台上,骨节分明的手晃着酒杯。
齐肖杰从兜里掏出一根烟递给方嘉允,男人在一起,不抽烟怎么玩。
“你自己抽吧,我戒了。”方嘉允放下酒杯朝吧台里头走去,“离你远点,我可不想被熏着。”
齐肖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