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我们这行的从来不是件轻松事,至少在沙城的警局里,无论干什么事情,你必须身体力行。不仅职业所求如此,你的上司最希望看到的是一间空荡荡的办公室。那代表着你终于肯离开那间破屋子到外面干活,最好回来的时候带着爱因斯坦的发型,脸上还有点血迹(他才不管那点血是不是你的),这代表着你在尽心尽责。警局里的领导都希望看到自己的属下精力旺盛,执行完任务以后还能气也不喘的干掉一头正在四处横行的美洲野牛。我不知道你们那里的习惯如何,我对美洲野牛一点兴趣也没有,执行完任务以后,我只想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上一觉。然后,谁知道呢?幸运的话等你早晨起床了,还能喝上一杯不错的热咖啡。
“莫兰!电话!”
没等我从昨夜的梦中醒来,丽卡就在客厅里大声嚷嚷着。看样子一杯好咖啡的奢求是铁定泡汤了。脾气不好的人可煮不出好的咖啡。要想煮上一杯完美的咖啡,你必须早晨醒来保持良好的情绪,然后不及不缓,将咖啡壶洗干净,然后从橱柜里取出咖啡粉,或者成形的咖啡豆,定好时间用中火煮沸。你可以一边听歌,或者听着早间新闻,甚至可以靠在阳台上抽上一颗烟,俯瞰着比你的公寓矮上许多的屋子(如果你住在一片相对开阔的地区的话)。这时候不宜被其他事物所打扰,脾气不好的妻子、丈夫,或者几个调皮捣蛋的小家伙。当然啦,更别提工作上的事了,尤其在这个时候你的上司打来电话告诉你城外十五公里的小镇上出现了一场仿生人大屠杀,他需要你去调查事情的原委,再写一篇一万字的调查报告。
我是不是忘了跟你说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莫兰”这个奇怪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就像“四月”这个莫名其妙的名字。我甚至想到紫罗兰的花期就在四月,所以四月就叫“四月”。我的名字。如果你有幸读过柯南·道尔那位老兄的作品,你应该就想起来那位“伦敦第二号危险人物”。我的父亲对这个人物着迷至极,因此在他把我的母亲和我抛弃之前,他给我留下的唯一纪念就是这个名字。多少年来我的母亲一直以为这是个美妙的名字,她说我的父亲是个十足的混蛋,但到底还是有几分文采才能给我取这么个名字。我的母亲是位淳朴善良的女人,她从不读《福尔摩斯侦探集》,唯一吸引她的文学作品只有维克多·雨果的《巴黎圣母院》。她才不管大卫·科波菲尔和奥古斯特·杜宾是谁,更不会想到世上竟有塞巴斯蒂安·莫兰这种人物。她认为有副主教克洛德这种人物已经够糟糕了,足以让我们的社会掉入无尽的深渊里,幸好还有卡西莫多,他拯救了整个人类社会,这是毋庸置疑的。因此我的母亲想过要把我的名字改为卡西莫多,但她一向深爱着我的父亲,而这种爱是不会因为任何外界干扰而轻易改变的,她始终坚信我的名字有着某种魔力,最终会把我的父亲呼唤回来。在她最后的几个年头,我一直陪在她的身边,试图让她走过最后的充满和谐与爱的晚年。她生来善良,也该看到一个善良的世界。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不愿一大早起来就说这些感伤的话,但我一开口就没法轻易停下来。不过,你还是要知道这个时候我已经在赶往城外小镇的路上了。在此之前,我停在路口买了一杯无糖热咖啡。给我端来咖啡的是位年轻女服务员,她有一张世上最美的脸庞。我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在这个慵懒而冷清的早晨里,她的微笑让我想起在卡斯特兰的小镇里盛开着的一种蓝色的花。我上次见到这种微笑还是在学生时代里,那时我刚刚爱上了一位姑娘。
你问我卡斯特兰在哪?我不知道,老兄,我哪知道它在地图上的哪个位置?你在地图上也找不到沙城这座城市。我想要说的是,老兄,地图上没有任何文明,上面只是某个人随手记下的记号,你想要知道那个地方长啥样?那么你只有一条条街道的去找。
“停车!这里现在不允许任何外来车辆进入。”一位当地警官拦住了我的车辆。
你瞧,这么快就到了。每次我和你絮絮叨叨瞎扯闲聊的时候,我都在路上独自驾驶......
“警官,我是来这办案的。”这些警官尽忠职守,为了表示对他们的尊敬,我下了车才把那些证件递给其中一位,然后把警局的警徽一并送上。我只是在提醒他,老兄,我是个货真价实的警察。
为了得到这些证件和徽章,我几乎挥霍了整个青春时光。
“大屠杀,是吗?”
“是的,长官!”小镇的值班守卫恭敬地把我的证件和徽章递给我。“据现场调查,是在昨天夜里凌晨三点发生的大屠杀。有位老人声称他在那看到了一个披着黑袍的身影,手里还握着两只银色的匕首。不过只有一个人的身上有匕首的伤痕。”
“凌晨三点老头在那干嘛?”我问。
“他凌晨一点多的时候起来晨练,两个小时后,他正打算去广场旁的一家早餐店吃早点,恰巧目睹了那个黑袍人正要离开的场景。”警官说。
我告别了那位年事已高的警官,驱车前往小镇的广场。这几天我见过太多的屠杀现场,无论是仿生人还是人类,似乎都逃不过这个劫难。偶尔我会思考造成这些后果的缘由,但这对眼下的事实并没有任何帮助,只是世上又多了一个胡思乱想的人罢了。
比起那次人类的屠杀,这次仿生人的规模更加庞大,尸体布满了整个小镇的广场,堆在垃圾桶,长椅,天使石雕和一颗常青树的周围。那棵树几乎是这座沙漠小镇唯一亮眼的绿色,当午后的阳光洒在树冠上,你从街道深处远远望去,那一片叶子宛如一颗巨大的,正在跳动的心脏。与往日不同的是,今天这颗心脏下面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在死神的巨镰扫过之时,它一定在那个时刻停止了跳动。不过不要紧,当明天的另一个午后来临时,它又将重新跳动。我不知道的是,明天是否还会来临?
“情况怎么样?”我给上司打了个电话,没等我开头,他就急着发问。
“你该派支军队过来把这里清洗干净。”我说。“这里看起来就像但丁笔下的炼狱。”
“听起来我们的世界变的更糟糕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个警察,不是摩西。”
我挂下了电话。
一定是今天的咖啡里面加了太多的咖啡因,我不断地提醒着自己是个警察,可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职业。但我除了这行,什么也干不了。
“长官,眼下该怎么办?”
一个守卫在那里的年轻警察走过来问我,脸色苍白,显然他从早上值班到了现在。
所有人都在看着我,等着我的下一步指令。我不是个新兵,可还是会恐惧,会害怕,甚至吐在自己的车上,不过总有一天我会变得麻木而冷漠。等到那时,我就可以将这一切看成家常便饭,然后镇静地告诉他们该怎么做。或者我只是远远地逃离这个地方,不再多管闲事,像个普通人一样坐在家里陪孩子看电视。
“还有其他线索吗?”我问。
我递给那位年轻人一颗烟,帮他点燃。他的手还在颤抖个不停。
“目前只有那位老人所说的消息,这件事情发生的悄无声息,就像是死神亲自光临了一样。”他说。
“法医在哪?”
“这里没有法医,长官。十几年来从没发生过任何伤亡的案件,只有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几年前我们还在调侃,是不是该取消警察这个职业了。”他勉强地笑了起来。
我审问了那个老头,并没有得到更多的信息。他看起来被吓的不轻,身体还在不停地哆嗦着。等到晚一点的时候,一支负责清洗广场的军队开进小镇。从那时起现场交由他们处理,而我的任务又将回到那间冷清而安逸的小酒馆里。在那里,你可以逃避一切外在事物,找到灵魂的归属。即便如此,你也许还能在那里找到真相。
我像个疯子一样把油门踩到底,几乎是撞进了城里。
还是那个服务员,他摆着一脸令人厌恶的假笑,我差点就忍不住把他揍上一顿。
我没有理会他,径直走进底层的酒吧。那里还是老样子,只不过这时的音乐换成了雷·查尔斯的歌曲。
“我们的美好时光,已经是从前的事,但它依旧令我伤心黯然,他们说那段时光拯救了一颗破碎的心灵,但自从我们分开以后,时间就停止了......”
酒吧里没有四月的身影,舞池里只有木叶在独自起舞,灯光把她的凹凸有致的身材描画的令人欲望十足。另一个金发女侍者还在和另外两个客人调情。我向酒保要了杯啤酒。
“我记得你,两个星期前你来过这里。”木叶走了过来说。
“你来找四月?”
“他在哪?”
“任何地方,反正不在这里。”木叶倚靠在吧台上,眯着眼睛。“你对他真是情有独钟,不是吗?”
“我们就像阴阳的两个面,无论少了谁彼此都会失衡。”
“他也这么想吗?”
“如果他在的话,你可以问问他。”
在我们谈话的档儿,酒吧主人穿着灰色的西装,像往常一样出来巡视他的酒吧,以及楼上的档铺。我撇下木叶,抢到他的面前堵住了入口。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仿佛这种场面经常发生。他棕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我,有如野狼盯住了猎物,等你放松警惕,他便会扑上前用利齿撕裂你的喉咙。
“四月在哪?”我问。
“他手脚健全,说不定这会儿正在狼外婆家里做客呢!”
“你知道我有许多办法能够让你的档铺关门。”
“那你就少了个好去处,这座城市没有任何一家酒吧像我这里一样,安静、祥和甚至安逸。我不允许任何毒贩子进入我的酒吧,更别提那些疯狂的年轻人了。老兄,要是你的着装不够干净,领带没有打好,我会亲自把你扔出去。现在,滚出我的视线。”
“原来你打算创造出一个小小的伊甸园。它足够大,能满足你的欲望吗?”
“你是个聪明人,不是吗?”他从西装内侧口袋里取出一根雪茄,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当着我的面抽了起来。
“他们把我叫做理想主义者。”
“你想要四月的地址?”
“那再好不过。”
“你知道他会为此和我反目成仇?”
“如果你对近段时间的两次大屠杀有所耳闻的话,你应该知道我找他的目的。两次大屠杀他都在场,眼下只有四月能给我提供线索。”
“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那位。你都在干些什么?”酒吧的主人笑了起来。
“只是躺在沙发上,听一听雷·查尔斯的情歌。”
“他唱的不错。”
“那可不,我还希望有一天能和他喝上一杯。”
“沙罗大街四号,到那去找他。不要透露我的名字。现在你满意了吗?”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还未请教?”
“人们都叫我凯。”
“凯?你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么混蛋。”
“看起来我还得感谢你。”
“如果你非要那么做的话,我一点也不介意。”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