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城流行着这么一个传闻,每当寒冬的夜晚来临,尤其在午夜时分,平日里的市场便会成为人口贸易的中心。当然买卖的大多是仿生人。在大工厂和技术公司的合作下,仿生人常常被用于某项特定的工作,因而价格不一。他们可能适用于各种职业,最近警局里还有人向我埋怨说,不久仿生人也会取代我们的位置。我平常对于这些传闻都视而不见,可我的上司某天脑袋一热,派我去调查人口市场的事,有必要的话可以把一两个重要人物带回来。他总把事情想的简单透彻,好像我们想拷谁就拷谁,人家还愿意双手一伸,低着头乖乖的跟你走。
“把那些混蛋带回来。”他说,一边正了正脖子上的红色领带。“让他们搞清楚这里是谁在作主,法律,还是他们手里那杆破枪。”
于是我便不得不着手调查人口市场的事。这是个很微妙的问题,因为在一些法律条文里仿生人的交易是合法的,那些卖家之所以没有光明正大的在白天买卖,可能只是人流太多,影响了他们的心情。况且,仿生人的价格并不便宜,像在警局尽职工作八年的我只能勉强为他们中的一个付钱,不过我找不出这么干的理由。做人口买卖的都是些老狐狸,想把他们拷上手铐,就像你晚上回家费尽心思想煮好一锅菜,最后却煮的稀巴烂。但当你做过许多道难以入口的菜,吸取过经验后,你的技术就会慢慢提升,到了最后,你想做出一道烂菜时怎么也做不出来。
晚一点的时候,我买了几杯无糖咖啡,晚餐我什么也吃不下,街上快餐店里的食物充满了人造香料的气味,所有的食物都是同一个味道。每当在这个时候我才会怀念自己的家,最好是坐在客厅里好好吃上一顿依依煮的饭菜。我实在怀念那个味道,像你爱上一个人,即便经历了几年婚姻,那种恋爱的感觉却远远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浓厚起来。
说起来,我想起去年在沙漠里遇到的四月。我对那次任务的失败还在耿耿于怀,尤其是死去的那三个家伙,我常常会梦到他们。我甚至会想起那位漂亮的女酒保,我在想当时为什么不顺着她的心意。我知道什么呢?那时我还年轻,想着的只是怎么完成任务。我今年三十一了,人过三十以后就会开始老去。
在我想着这些破事的时候,广场上传来午夜的钟声,空虚的回荡在整个城市上空。夜市开档了。紧接着你能看到马路上人来车往,买的人,卖的人,有时候二者兼而有之。我的任务就是在这里找到某个突破口。毕竟仿生人看起来与人类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他们会哭会笑,有人打他的时候会疼,有人给他送上一个热吻时他会感激。这些都只是程序上的感情,遗憾的是,我们至今还没有任何一种方法能界定仿生人与人类的区别,唯一可辨的是嵌在他们脖子上的标志。查看这种标志需要特定的仪器。每一个标志代表一个场家,要是买者擅自去除脖子上的标志,卖家一概不再负责售后的各种问题。因此买家都在避免发生这种情况,他们会尽可能地保持标志的完整,有时候标志的价格甚至超越本体的价格。当然这只是对普通卖家而言。
我乔装成买家四处探查情况,一个个档铺地地找寻线索。这是项大海捞针的工作,可我不得不这么做。我穿梭在吵杂的人群之中,偶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等到他回过头来时,我才发现认错人了。
“嗨,老兄,来看看这个!”一个传销人员把我拉进他们的店里,一个穿着超短裙的女性仿生人出现在我的面前。“你知道她该用来作什么,看在咱们在街上相遇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点折扣。别走,老兄!老兄!”
“您需要有人帮您干家务活吗?您需要有人在家陪孩子玩,晚上让他乖乖入睡吗?您希望每天早晨醒来,晚上下班回来,有人已经给你煮好了饭菜吗?您不想结婚,害怕生活中那些无法预料的挑战?我们的产品能够满足您的所有要求。”
“您需要有人帮您在外干活,自己呆在家里,躺在床上享受天伦之乐?我们的产品包您满意!伤心的时候没有人陪伴?快乐的时候没有人分享?我们的产品二十四小时深情陪伴,让您感受到生命里的所有美好!”
这个世界变得如此怪诞,人们越来越喜欢独居,讨厌另一个人在自己的床上放屁,厌恶生活中所有的指责和怒骂,无法忍受毫无趣味的交谈。人们希望所有的东西都能够自动化,甚至包括他们自己和身边的人。这让我惊异于人类的进化史是否就此接近尾声,人类无法再称其为人类,而是转化成了某种蠕动的物种。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要在这片嘈杂的市场兜转多久才能找到我想要的答案。我从捧起这只饭碗的时候就知道,我会经历过许多漫长而孤独的等待。直至我看到四月的身影。他像往常一样,黑色的袍子掩盖住了全身,黑色的兜帽下是一双总是在思索的眼睛。我跟着他走进一家售卖性产品的仿生人店铺。他对着服务员说了些什么,接着后者把他带到一道门帘之后。几秒钟后,服务员出来了,四月不见了身影。
“刚才那个男人去哪了?”我走上前询问服务员。
“哪个男人?客人您一定是看错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如果您说的是仿生人的话,我们这应有尽有,满足您的一切欲望。”服务员满脸放光,长长的睫毛之下是一双红灰色的眼睛。
“我想要点不一样的,真实,细腻,像人类一样有一颗灵魂。”我试探着说。
服务员朝店外四处张望了一下,接着靠近我的耳边。
“我们这是有些特殊服务,我愿意让您知道。”服务员低声的说。“这里拥有这种服务的只我们一家,我不希望您错过。”
“刚才那个男人是你们的老顾客?他看起来轻车熟路。”我还在试探着。
“您说四月先生?您认识他?他是我们老板的朋友,当然了,他也是我们的顾客。”服务员说。
他打开了那道蓝色的门帘,把我请了进去。门的背后是一段漆黑的走廊,在尽头处有一道蓝色的光照在门的对角线上。
“往里面走就是了,先生。”等我回过头时,身后的门已经关上了。
事已至此,我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保持一颗冷漠而孤独的心,任由它在身体里疯狂的跳动。
走廊的尽头,是一家冷清的酒吧,摇滚乐却在马不停蹄地敲响。四月正坐在吧台上和一个秃头男人在喝酒。一道道的蓝色的灯光从屋顶打下来照在每张桌子上,看起来宛如海底之城。舞台上投影着奥兹·奥斯本的演唱片段,那时他还年轻,但脸上已经有了发福的痕迹。身材高挑,穿着紧身短裙的金发服务员从桌子的一端走到另一端,不断地向客人抛着媚眼,其中一个伸手把她抱到了腿上,一个劲地摸着她的臀部。她给了他一个深情而美妙的吻,客人才肯让她离开。天知道她一整天下来要吻过多少个男人才算合格,但我想不会太多,因为眼下除了四月和那个男人,只有区区的三个客人,当然没有包括我。另一个留着黑色短发,同样身材高挑的女服务员端着盘子向我迎了过来。
“客人,您想喝点什么?”她说话的时候几乎整个身体都贴在了我的身上。
“一瓶啤酒。”我说。
服务员看起来有些惊讶,不过她还是转身走到柜台后端酒。在她接过酒保递来的酒的同时,我已经坐到了吧台上。那个秃头的男人警惕地瞟了我一眼。
“您还想要点特别的,服务吗?”女服务员说。
“你能给我什么和外边有所不同的吗?”我说。
“我能做到她们做不到的。”她说。
“那是什么?”
“你猜?”
“我猜你是个人类。”
“我是吗?”
“我只是这么想。那个男人经常来这吗?”我抬着眼睛示意四月的方向。
“那是我们的老板。四月先生是这的常客。”服务员带着有些崇敬的目光看着四月。
“你也为他提供特别的服务吗?”我问。
“四月先生有位女士陪伴,不过她不常来这。她不喜欢这的氛围。”女服务员说,她的话带着些嫉妒,又似乎充满了不屑。
“他从来不碰你们?”我问。
“这个世界已经没多少好人了,四月先生算其中的一个。”她双手支撑在吧台上,长长的睫毛在蓝色的灯光下诱人地跳动着。“不过我们的老板是个混蛋,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也许他们从儿时开始就是亲密的伙伴。”我喝了口啤酒,不时观察着那边的一举一动。
“你到这来一定是别有所图。”女服务员说,用食指转卷着她鬓角的头发。“不过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这没有什么不同。”
“你认为我的目的是什么?”
“四月。从进门开始,你的目光就黏在了他的身上。”
“你知道关于他的事吗?”我问。
“只知道这间酒吧里的,我才不在乎他在外边的事。就算他是个职业杀手我也不在乎。”
“也许他真的是呢?”我笑道。
“那这世界就会减少一些恶徒。”女服务员说,脸上露出那种你一生也见不到几次的那种微笑,那种感觉让你知道自己能够被别人信任,并且在他人的生命里也占据着重要的部分。
“看起来他们已经聊的差不多了,我猜你们一定有不少事情需要聊聊。不过你怎么都该给我一个吻,就算是为这些闲聊的话也好。”短发姑娘说,接着去招呼另一位新来的客人。
酒吧老板已经离开了吧台,往入口的方向走去。他似乎有什么事需要解决,或者只是寻常查看一番门面。四月独自在那里喝酒,不过在我和短发姑娘告别的时候他的目光就盯上了我。
“老兄,最近怎么样?我听说上次那件事过后你过的不太好。”四月走了过来,跟酒保又要了一杯酒。
“你杀了我的人。”我说,“这对我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你要吹哨子抓我吗?当时他们手里的枪正对着我,和两个手里握着枪的人是没法说道理的。没等我做出解释,他们就朝我乱射一通。不过这是事实,我确实把他们杀了。”四月说,摇着手里的酒杯。“凯的私人珍藏,你要尝一下吗?”
“对我来说都一样。”我说。
“可惜了。”他看着杯里的酒,有些感伤。
“和人命相比算不了什么。”我说。
他一点也不在乎我的讽刺,脸上还存留着某些悲伤,不过不是为了葡萄酒,似乎是对我有些失望。
“老兄,你到这来干什么?”他问。
“有人说这里在贩卖人口。我说的是人类。”
“当然。”他好奇的看着我,似乎在疑惑我为什么会特意强调是人类。
“老兄,这里没有那种买卖。这里贩卖各种东西,就是不贩卖人口。白天的时候上面卖文具,晚上卖成人用品。”他说。
“这里的女侍者是怎么回事?她们是森林里黑女巫的魔法产物吗?”我嘲讽道。
“她们是孤儿,老兄。如果你夜里肯花些时间到城门外走上一圈,你就会发现到处是这种孩子。那些穷苦人倒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个仿生人,那样孩子在工作和照顾他们的时候就不会抱怨,还能全心全意赚钱照顾家庭。”四月说,眼睛里再度流露出那种感伤。我不知道他是刻意表现出来给我看,或者他真的为此感到悲伤。如果是后面那种,那么和短发女侍者说的一样,他也许把自己当成了救世主,这样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有某种预感,他最终会凄惨地倒在血河之中,就和被他取掉性命的人一样。
“我以为你在说一个顾家好男人,或者某位贤妻良母的故事。”我说。
“不,老兄,我说的是眼下发生的事,还有未来。”四月说。
“老兄,为了弥补上次的事,我向你推荐入口的那家档铺,好好瞧一瞧那些姑娘,都是些好姑娘,有人就爱上了她们光滑的脖子。”四月说着,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现在,我还欠木叶一支舞,她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好好到那去查看一番,你不会失望的。”
我看着四月向那位黑色短发的女侍者伸出了手,后者往我这边瞧了一眼,像个小女生一样眨了眨眼睛。舞台边上的奥兹·奥斯本的音乐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弗兰克·辛纳屈的歌曲,四月和木叶在弗兰克的歌声中翩翩起舞。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才是身处世界之外的那个人,对他们来说,我不过是某个远途而来,偶然才停下来喝杯酒的旅客。
我踏着弗兰克的歌声离开了酒吧,回到那个令人没法爱上,但我生活着的世界。我在走廊里碰上了酒吧的主人,他热情地说了句“欢迎再来,”。我想他在黑暗中的那张脸一定笑的很开心。
“没找到你想要的?真遗憾,欢迎下次再来!”服务员在我背后喊道。
我在四月说的那家档铺门前停了下来,躲在人群经过的一根石柱边上朝门口里望去。一个穿着红色西装的家伙拿着资料板站在门口,梳着大背头,看起来一表人才,但也许是那种饱读诗书的暴徒。红衣男望向当铺里,脸上有些不耐烦,不断地催促着店里的员工。接着两排被拷上脚链的男男女女走了出来,他们的脖子上,显然都有一块刚刻上不久的标志,其中一位的鲜血仍然残留在标志的周围。红衣男敲了一下店员的脑袋,大声辱骂着店员的祖宗十八代,后者屁颠屁颠地跑进店里,拿出毛巾擦拭掉女孩脖子上的血迹。正值这档儿,一辆银色的货车开了进来,红衣男指挥车子倒车,然后对着名单编号,把那些拷上脚链的人都赶上车。
这些信息显然还不足以把档铺的主人扔进监狱,再说,我可没傻到独自冲上前亮出警徽,大喊一句“你们被捕了!”。在这个地段没人喜欢警察,尤其是好管闲事的警察,他们会一边喝着葡萄酒,用白手帕抹一抹嘴角,一边吩咐手下把你埋进城外的沙漠里。没等我弄清这些事,就被某个身强力壮的家伙狠狠来了一下,我最后听见的是他的嘟囔:“这个家伙从哪来的?”
干我这行的,总是容易被人从背后偷袭。等我醒过来时,脑袋还在隐隐作痛。我发现自己被绑了起来,扔在沙漠里某个没人经过的地方,而看守我光着头的家伙显然坐在火堆旁睡着了,呼噜声十里以外也能听见。一辆军色的吉普车停在火光之外。我身上的点四五手枪被收走了,靴子边上的匕首也不见了。不过这可打不倒我,几年前我还碰上过更糟的情况。那些家伙打算把我扔进锅里煮了吃,水已经烧开,配料也撒到了汤里。不过我还是用尽聪明才智把他们狠狠地揍了一顿,其中一个被我打掉了几颗牙,那个家伙的余生都将面对肉类食物的诱惑,最后只能吞咽口水。
该死的,现在可不是该吹嘘自己的时候,老兄,想想办法怎么解开身上的绳索。火堆,对,我可以用火烧掉绳索,只要我足够灵活,别把自己给烧伤了。我缓缓地挪动身子,向火堆靠近,可弄出的声响还是太大,就像他妈的在沙漠里开了场私人演唱会。要不是守卫睡的太死,我早该命丧黄泉了。但愿他没结婚,否者她的妻子一定会为此将他告上法庭的。尊敬的法官阁下,我的委托人要起诉她的丈夫。我的委托人说,在他们两人结婚以前,她的丈夫从没说过他的呼噜声像头牛那么大,半夜怎么叫他也不肯醒来。他还有十分严重的脚气,可一个星期才肯洗一次脚。每次亲热的时候打诨插科就过去了。他吃完饭甚至不肯把碗放到水槽里就倒床上睡着了。当然还有更多。鉴于以上种种情况,法官阁下,我的委托人决议起诉她的丈夫,她不要任何精神赔偿,只想申请离婚。
在尊敬的法官阁下敲槌定音的那一刻,我终于解开了身上的绳索,并且在守卫的身上找到了我的点四五手枪。至于那把匕首,一定是某个匕首爱好者把它拿走了,那把匕首可是当年我在警校毕业时,一位老长官送给我的礼物,上面还刻着我的名字。
“嗨!先生,醒醒!”我拍了拍他的脸庞,等他睁开模糊的眼睛,在感到惊讶的瞬间,我朝他的下巴来了一记左勾拳。“你因为袭击警察被捕了。”在他倒在地上的那一刻,我对他说,即便他也许压根就听不清我在说些什么。
夜晚不适合赶路,但我必须在风沙掩盖掉路上的车痕之前找到那辆货车。谢天谢地!那些痕迹在明朗的月光之下闪闪发光,有如一道天堂之路。我曾经抓过一个惯犯,他说自己每次犯下罪行的时候都恍若行于天堂之路,最后他心脏病发作在牢里死掉了。说起心脏病,也许他正是我们眼下所面临的最强大的敌人,在这片领域,死神之镰挥过之时,天空发黑,开始降下暴雨。
我不愿在这时候胡思乱想,然而我太无聊了,必须找点东西来思考才能打发掉这些孤独的时间。在执行任务期间,我遇上过太多这样无所事事的时刻,听音乐是个不错的想法,可那压根就是在听别人的观点,你在面对孤独的时候并不需要别人的观点,要么干脆什么也不想,只是抽着烟,顺着眼下的踪迹追寻下去。
“我在哪?”后座上的光头没完全清醒了过来,说话的声音嗡嗡作响。
“你比较喜欢地狱,还是天堂?”我问。
“你在说什么鬼玩意!我不信宗教!”他的身上绑紧了绳索,又因为我把他扔进后座的时候没给他调好位置,使得他整个人都趴在座位上。他几乎是大喊着说出的这些话,并且听起来还夹带着恼怒。
“我也不信,不过上帝是个老好人,我们会常常坐在一块喝杯下午茶。你干这行多久了?”
“关你屁事!”他突然情绪直转,笑了起来。“我看出来了,你别想追上他们,已经晚了。”
“晚了是什么意思?”
“现在几点?”
“四点三十二分。”
“你在半个小时前就丢掉了这些人,警官,我敢打赌你明天晚上一定会做噩梦。”他的话听起来轻快多了,这说明他的心情好了不少。看来他很享受别人的痛苦遭遇,最好能带上把椅子和一桶爆米花坐在边上。我打赌他还有不少小动作,比如吃爆米花的时候斯斯文文,笑起来像一头正在交配的公牛。“警官,你经常面临这样的窘境,不是吗?”他靠着车窗,费尽心思把自己撑了起来。他成功做到了,我很引以为豪。
“很多时候要清静的多。”我说。
“不过这次我不这么认为。”我打开了车窗,探出头去,远远地望见远处正在燃烧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天空。
守卫也使劲朝窗外看去,不过窗户太黑,他什么也看不见。“打开车窗!外边发生了什么?”他睁大了眼睛,试图看清些什么,不过依旧一阵徒劳。
“我没法打开窗户,要是你掉出窗外我可救不了你。”
“该死的!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他妈就是个混蛋,打开车窗!”他使劲的用头撞着窗户,他察觉这么做没法打动我之后,很快就消停了下来。
“你瞧,与你无关的事你也想费尽心思去了解,有时候你就是知道了太多,才会落到这个下场。”我絮絮叨叨,像个老婆子在叮嘱她的小孙子。
“你这一路究竟在说些什么鬼话!先是天堂、地狱和上帝,又是什么清静的鬼东西,接着你还想要救赎我。你他妈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他几乎要发狂了,大喊大叫的同时,一个劲地脚踹我的靠背。事实上在这样的夜晚,我感到有点孤独,什么也不愿意说,唯一想做的只是停下车来抽根烟。不过我没那么做。我把车子驶向火光的方向,踩紧了油门,像只晃着脖子的鸵鸟一样在夜晚的沙漠里疯狂地奔跑着。
正在熊熊燃烧的两辆货车中间站着一个我十分熟悉的身影,可我怎么也没预料到他会出现在这。我猜他在我们远远驶来之前就已经听见了汽车的声音,他盯着火堆,没有转过身,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身后的来客,或者他一点也不在乎。他盯着正在跳动的巨大火焰,红色的火光把他的黑袍照得更加黝黑,充满了夜空般的深邃。但那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除了他自己。
我认出了货车的车牌正是午夜档铺门口的那辆,那时他还散发着青年才有的那种朝阳之气,现在却已经步入暮年,半只脚踏进了泥土里。我把车子停下,远远地望着四月的身影,他似乎一下子老了许多,不再像当初我遇见他时那样,身上涌动着迷人的生命力。
“老兄,你来晚了一步。”他依旧没有转过身,他的声音听起来像一块掉在地上的黑铁,或者刚从智利的海岸赶了回来。“你来晚了一步。”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没有发出任何回应,拖着疲倦的步伐走到他的身旁,接着看到了火堆里那些被焚烧的尸体。他们在生前没有发出任何喊叫,甚至没有咒骂上帝或者其他人。他们没有流下任何眼泪,只是保持沉默,保持沉默,任由大火将自己焚烧,撕裂得粉碎。我抽起了烟,一点也不在乎车里的人像头即将被扔进屠宰场的牲畜一样,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即便他用脑袋撞碎了整个车窗我也不在乎。
“这就是你的工作?”冷风吹的我瑟瑟发抖,我狠狠地把烟吸进肺里。“你想怎么着?你不过是个有几分良心的职业杀手,虽然有的人什么也没有。我甚至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干。而我,我只是个四处讨苦头吃的小警察。你想怎么着?”
“老兄,我从没失过手。”他说,那双黑色的眼睛在火光的照射下闪着古老的光芒。
“你从没失过手是什么意思?”我的表情看起来一定很可笑,跟西班牙斗牛场里的那些牛一样,只会发狂似的向那块红布冲去。
“也许你认错了人。”他盖上了兜帽,身上仿佛又重现了生机,他向越野车的方向走去。“你不适合干这行,至少今晚不适合。”
“今晚我的脑袋疼的厉害,也许是这个原因。”我说。
火光照得我的脸发烫,我转过身看着四月跳上他的越野车,飞奔似的离开了这个令人厌恶的地方。我猜他会躲进那间无所不卖的小酒吧里,带着木叶跳上几支他最拿手的探戈。别担心,姑娘,没什么是我四月不会的,你想跳华尔兹,我们就跳华尔兹。不过今晚我不能喝太多,家里还有位女士在等我回去呢!她不喜欢酒,你知道为什么。
“我以为他是你的朋友呢!怎么,小两口闹矛盾了?”光头在后坐上幸灾乐祸,用脚踹了踹我的靠背。
“把窗户关上!别想把我丢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宁愿到监狱里呆着,至少那里什么都有,只差个女人就可以在里面成家立业了。”光头使劲往后缩着身子,远离那扇地狱之门。
“你的主子付给你多少钱?”我问。
“给我根烟我就告诉你。我有点发烧了。”光头闷闷的说。
“你是不是心情也不好,需要找个女人来慰藉?”我说着,给他递了一颗烟,点上
“嗨,话不能这么说,女人也同样需要我的慰藉,这种关系是相互的。麻烦给我解开手铐。”
“我不能这么做。我是个谨慎十足的人,听起来似乎更不能这么做了,对吧。”
“车子怎么办?我会烧坏座椅的。”
“这是你的车子,老兄,你总有办法解决这些事。不是吗?”
“有人说过你是个混账玩意吗?”
“你没那么幸运,你既不是唯一的一个,也不是第一个。当然啦,我想也不会是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