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王朴立刻就冒出这个名字,不知为何,他神色有点古怪的瞧着皇太极,直把皇太极瞧的不自在,因他突然想起后世野史里有多尔衮与嫂子大玉儿不清不楚的段子,今天自己有望成为现场怪,亲证历史疑案。
“过几天,等你病稍好一些,我带你去见他,你给他赔礼道歉,或者,他能放你一马吧。”皇太极颇为体贴的轻轻拍王朴的胸口,说道。
听说要给多尔衮赔礼道歉,王朴本能的心生抗拒,脸色微变,但他牢牢记住了学越王勾践,及时把心中不快掩饰了下来。
皇太极似乎不打算就此放过他,又添油加醋道:“你去给他磕几个头,我再替你求情,以后将你留在他身边作个包衣奴才,这样安排,你就可活命。”
尽管皇太极的表情显得仁至义尽,但王朴心里一万个草泥马奔腾着,差点当场暴走,几乎压不住抡起拳头盖皇太极脸上的冲动。冷静,冷静,越王勾践也一度成为夫差的马夫,还给夫差尝大便呢,我这点委屈不算啥。
这番对话把王朴的心态搅动的伤了,他又气又急,大病在身格外经不起心气起伏,便萎靡的倒退数步,靠墙脚直喘粗气。他脑子格外清醒,但眼前似有一团黑雾在扭曲空间,只感到头重脚轻,凭最后一点本能的倔强才没有倒下。
皇太极十分关心王朴,便命人把王朴送下去休息,还特别叮嘱给熬一副伤寒药。
待王朴踉踉跄跄给扶出去,皇太极问身边的亲随道:“你看,他有几成把握能为我所用。”
这位亲随却不是普通的亲兵,而是奇人冷僧机,这时他摘下头上的毡帽,漏出油光的头皮,朝门外王朴的方向冷笑道:“大同总兵王朴,闻名不如见面,是个浮躁的毛头小子,但是,我又觉得奇怪,这样的小儿,怎么会给我们带来如此为难。”
“我是问,他能不能为我所用。”
“不成,此子没有奴才相,面对大汗,也没有半点下贱胚子该有的本分,却心思刁钻,藏拙隐忍,其心可诛。”
“果然如此,他是想学越王勾践,这人留不得了。”皇太极终于下定决心,将王朴杀了。
绥远府黄河附近,山沟的深处,林昌兴已经带着他的军马,在这里转了一圈又一圈,隔三差五就被山上的箭雨射死几人,渐渐的,全军的士气崩掉大半,困于山中又苦寻不到贼军叛将刘雄的踪迹,实在是憋屈。
林昌兴的脾气也越来越恶劣了,今日一早就看见值守的兵卒倚靠在土堆旁,就下令处死这个倒霉蛋。临近行刑,团级书记官邹正万却硬挺着脖子不肯执法。
“你敢抗命,好大胆子。”林昌兴在军前就对书记官邹正万咆哮道。
“我不是抗命,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书记官邹正万不急不慌的说道。
众多军卒看着两位长官在行刑台前争吵,都是一脸错愕,随后望向书记官邹正万却是一脸钦佩,这段日子,书记官邹正万从林昌兴的屠刀下救了不少兄弟的性命。
“我是领兵正官,你是,辅佐我的副官,你要听我的。”
“书记官守则里,你看过了没,没有我要听你,这条规矩。”
“废话,守则是我写的,我写的,规矩是我立的,我说改就改。”
“是你写的,不一定是你立的,我们守的是王总兵的规矩,你改不了。”
这个倒霉的值守兵卒看到活命有望,大大舒了口气,看向书记官邹正万的眼神别提有多么清澈。
林昌兴正恶狠狠盯着邹正万,怒火炽然,眼角瞥见周围兵卒对他的眼神有些玩味,似有怨怼,又似有轻蔑之意,心里莫名的心虚,他领兵出来,连小小贼寇的衣角都没摸到,却多日里损兵折将过百人,夜里军帐睡下后,独自心中其实也不免陷入迷惘,从前跟着王朴出征,为何王朴就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看起来是如此的轻而易举,可轮到他却是一地鸡毛,这不应该的,他自问比王朴更才德出色,王朴从前连官场应酬都不会,闹了无数笑话,甚至无知的将知府和巡抚大小不分,要他手把手去教,这个小儿远不如我甚也。
一定是,对了,是这些书记官暗中抱团,对他百般使坏,拆台掣肘,他们是妒忌我了,不肯看我权势和威望无人可比,始终压着他们一头,越想越觉得是这个理,否则,这个莫名其妙的小书记官为何敢当面顶撞抗命。
想到顶撞抗命,他就怒不可遏,自古以来,将命不可违背,几千年来都是这个规矩,可笑王朴却立什么新规矩,哪里有书记这种官,分将权,使军令不得上下贯通,岂非取亡之道。这是王朴一个小儿的过家家玩意儿。我,我凭什么要听这乱命。
这又是身为领兵主将的他被书记官当众羞辱的一天,林昌兴悻悻的回到营帐,越想越气,就有了一个念头,把这些书记官都弄死了,岂不是好。
但是弄死了他们,回头王雁必不饶他,这却是个烦人的娘们。
正在书案前权衡利弊着,门外一阵喧哗,林昌兴大怒,骂道:“哪来的贼厮,军中还敢喧哗,想死吗。”他提着一把短铳就要出来杀人,这一次他准备自己亲自动手,当场来个杀人立威。
可是出来一看,便吓了一跳,从前面那几人的衣袖花色看,居然是王雁的派来的信使到了,她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林昌兴暗叫不对劲,因为他是没有请示王雁,就带兵来清剿贼寇刘雄。王雁此刻本该懵然不知情才是,能派人到这里,只能是军中有人向王雁通风报信了,他怀疑就是那个书记官邹正万在搞鬼,因为此地极为偏远,周围层层叠叠的山沟悬壁,中间还有各种贼寇乱兵,拦路袭杀过往的官兵。这条凶险以极的路,派人出去送信,人数不可能少于二十人,只有他和邹正万两人有权调用这么多人去送信。
等等,他把身边的亲兵都派出去送信,岂不是这段日子以来,身边就没有多少亲兵,若是这几日,他出手杀了这些书记官,那该有多好啊,林昌兴这一刻,异常的悔恨,真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我怎么就不能下手果然一点呢。
信使一到,周围的人都围了上来,林昌兴还留意到那些书记官的亲兵都跟在信使的屁股后面,探头探脑,一副想看好戏,又怕惹祸上身的嘴脸。林昌兴一脸的铁青色,这更做实了书记官们在联手对付他的猜测,不过,王雁好歹给他留了情面,没有让信使当众宣读信件,只是把包裹交给了他的亲兵。
林昌兴拿过包裹,返回营帐,拆开来一看,信件是几不客气的几段话,写着:刘雄剿与不剿,又有何干系,你太糊涂,轻重缓急不分,必须防备北方偷袭大同城,命你立刻返回大同,不得有误,否则,不必等主子回来,我就将你革职。
看了这信,林昌兴心里大怒,刘雄和他有杀父灭门之仇,当年就是刘雄的手下屠村,害死了他的家人,整整十五口。这是王朴都知道的,这样不共戴天之仇,王朴却不肯替他报仇,说什么刘雄是个鸡肋,剿之无用。所谓士为知己者死,王朴对他如此怠慢,那他与王朴不讲恩情也罢。王雁又是什么东西,不过原是王朴身边一个下贱的奴仆,也来教训他。
按规矩,这份信的回持该与书记官邹正万一同签字,再交给信使送返雁门。所以不一会儿,邹正万果然就到了,他也想看一遍书信,虽然心里早已经猜到信中的大致,但他想从信中的语气来判断王雁对林昌兴喜恶几分,问罪与否。
林昌兴却想到了,这份信的回持也需要很多人护送去雁门,这却是个机会。他阴着脸等邹正万把信件看完,就说道:“你既然已经看了,就签下回持,我们立刻动身回大同。”
听到要回大同,正是求之不得,邹正万也没有多想,就立刻提笔签字,心里却琢磨这份信中,王雁似乎对林昌兴很是不满,还说出要将他革职这种重话,那么,以后大伙儿就可以不必再看他脸色了。念及此,心情转好了许多。
林昌兴乘机说道:“回持就交给你,你派人送往雁门。”
“这,这不符合规矩吧。”邹正万不解道。
“哼,规矩也没有说,信使需要我派人去护送。”林昌兴冷笑道。确实王朴编写的行军操作指南里,也没有细致到这种地步。平时信使都是三五成群上路,他们骑的是快马,还一人三马,还有大量的短铳防身,路上的小贼哪敢去截这些浑身火器的精锐军汉,因此从来不需要别人护送。但是这个地方太邪门了,山重叠嶂,一条条的山谷深沟,密密麻麻如渔网排布,这种地形,只要高处有人往山沟子里放箭,下面的人就只能生受着,十分凶险。而且山沟里只有一个出口和一个入口,必须多带一点人防备敌军前后堵路,那人数少了,就被人困死在里面了。
“这个,我没有多余人手。”
“事不妨二主,信使是你派人去招来的,当然该由你送回去。”
“那,好。”邹正万没有多想,只是以为林昌兴刚刚受了训斥,心中不忿,借题发挥而已。便也不愿和他起无谓的争持,遂作了让步。心里想了一下,这段日子他们这些书记官们把亲兵都派出去,没有在身边,大伙儿只好老实呆在军中,不敢擅离职守,反倒使军纪更严明了。
而且军队马上要回大同了,路上也没有强敌,不会遇险的。
与此同时,关外辽东,天依旧灰蒙蒙,王朴被送去盛京,他的病稍好,就被安排去了城外的一间瓦房,等待他的却是一群朝鲜人。
“王总兵,你好。”为首的这个朝鲜人留着一脸络腮胡子,操着一口十分别扭的汉话,说道:“我是朝鲜国藩臣,大提学崔中秀,我们都是不肯降于虏寇,被,被扣下来的,忠义之士。”
“你被扣这里几年了。”王朴问道。
“十,十年,整整十年。”崔中秀说这话,脸色黯然不少。
想到他也要在这鬼地方待上十年,甚至一生,王朴心里就一阵想死的冲动。
“他们,他们说,你兵败,敢问,死亡了多少人,还有,上国如今还剩下多少军马能来辽东平乱。”崔中秀左右瞧瞧没外人,小声又问,这话使周围的朝鲜人都不禁靠拢过来,他们实在是太绝望了,十年来没有听见一个好消息。
王朴面有难色,这话怎么说呢,难道说,大明十几年后就完蛋了,东虏得了天下。
“我的神甲营并没有败,是被朝中的奸臣暗算,你们放心,只要神甲营还在,东虏成不了气候,早晚被我的人灭掉。”
朝鲜人面面相觑,显然不太相信王朴的话,确实,王朴都被人俘虏了,神甲营没了主将,不该是被朝廷拆散,分流入其他军中吗。哪里还谈得上攻灭虏寇。
王朴想一五一十的跟他们说道一番,此番出关迎战东虏,他自问在战场上的表现可圈可点,连胜两场,斩级千人,可是,败在了智计上了,从头到尾,这都是一个陷阱。战术上的胜利,难以弥补战略上被人家吊打的悲剧。
但是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皇太极为什么把他安排在这些被俘掠的朝鲜官员当中。显然是借王朴这个俘虏给东虏立威,使朝鲜人屈服的手段。他不能坏皇太极的好事啊,毕竟现在是学越王勾践,要苟起来。
“哎,败了就是败了,我的借口,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为了取信皇太极,王朴只好承认吃败战。
听了实锤的话,大伙儿反而松了口气。
很快王朴就知道了,为什么他们不是被安排在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