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甸码头区人满为患。

　　刘季和海员家属们站立雨中，目送着亲人们登上战船，在风浪中离开港口，驶向海洋。

　　昨天，有消息传回，荷兰军舰进驻卡里马塔岛巴东港。

　　坤甸离卡里马塔顶多一天的航程，舰队再不出发，就会被荷兰舰队堵死在港口里，彻底丧失作战能力。

　　停战协议，还有1周的时间才会到期。

　　但是指望荷兰人有严格遵守协议的契约精神，无异于主动把脖子凑到对方的刀上。

　　为此，尽管还下着雨，刘季依旧强令舰队启航。

　　他转头，看着迟迟不肯离去的家属们，分不清他们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9艘战舰，2000多位海员。

　　此次出航不比平常，何时能回，又有几人能回，无人知晓。

　　好在12个月的薪水——420里亚尔——已经作为奖金下发。

　　远航的战士们得到了些许慰藉，家属们心有怨念，却也因为沉甸甸的银两张不开嘴。

　　风雨越来越大。

　　舰船的踪迹消失在模糊的视线中，家属们相继离开。

　　雨水串成一条条线时，刘季返回了海军军营。

　　和这两周内一样，军营同样空空荡荡的，只剩下极个别站岗和巡逻的士兵。

　　剩下的3艘船的海员们，不是被安排去新开荒地加强防御，就是被安排进入船厂，协助维修工作。毕竟他们中很多人，本来就是捻缝工人、木匠、铁匠、裁缝，在船上时干的也是这些工作，只是比船厂里的同行多了一两把武器罢了。

　　刘季刚在上将办公室坐下，瘦猴和刘仲先后进来。

　　“上将，我的人已经整备完成，现在就可以扬帆启航。”瘦猴激动的敬着军礼，脸上丝毫没有对单舰作战计划的担忧，就好像是要外出游玩那般高兴。

　　刘季有些不放心，特意强调了一遍：“你要想清楚，我们没有第二艘船派给你，你的单舰作战计划就真的是单舰，而且补给、维修等等都要你自己想办法解决，甚至战争结束前，你没有办法突破防御回到坤甸。”

　　“别担心，有我看着，小猴不会出问题的。”二哥刘仲拍着胸脯保证，“在我的指导下，任何船只都休想靠近巴达维亚。”

　　瘦猴瞥向二哥，眼中尽是诧异。

　　来之前，他还以为二哥想和他一起出去，只是开玩笑的。

　　刘季皱起了眉头，他知道二哥既有想照顾兄弟的意思，也有不想呆在家里的意思，更是不想窝在办公室里编写海军手侧和作战总结，还有对没有让他当舰队临时司令的不满。

　　“上将，你知道我写不了那些东西，也不擅长在陆地上指挥战斗。”刘仲解释道，“士兵们暂时被交给大嘴统帅，反正最后还是阿虎统一指挥，用不着担心。”

　　“船长日记，我给了小书记，他也是船上老人了，文采也比我好，能写出你需要的东西。”

　　“当然，这一切还是需要你批准。”

　　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一声抱怨。

　　“少他娘的，在这里扯淡了，你不会写，就我会写？”

　　“你都能指导猴子，我还能指导不了吗？”

　　“要出去，也得是我王坤去。”

　　厚土号船长，王坤，推门而入。

　　突然冒出的程咬金，曾经抢了厚土号船长的位置，现在又来抢外出的机会，新仇旧恨叠在一起，彻底激怒了刘仲。他横眉竖眼，指着鼻子骂道：“你个烂泥巴，也好意思叫坤，你的大名叫王土，泥土的土，有什么脸当坤。”

　　“呵——”王坤冷哼一声，“总比你这大名叫二的好。”

　　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

　　瘦猴见到刘季拉着脸，连忙往旁边躲开，表示和他没关系，纯属这二人自作主张。

　　两位船长这才意识到，正主还在，管事的还在，当即停止争执，找了把椅子坐下，自顾自的开始喝酒。

　　两人这样吵，也不是一天两天，刘季记得开始记事时，两人就是这样。

　　二十多年了，还这样。

　　以吵闹维持的奇葩友情。

　　“要不你们俩去，让小猴留下来帮我？”刘季突然开口。

　　“我和他一起？”王坤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算了，我还是留下看我的爱船怎么改装，我大人有大量，这机会就让给老二了。”

　　他说得极为痛快，就好像先前的争执，只是为了恶心一把刘仲。

　　刘仲一听这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端着酒杯一动不动，陷入了沉思。直到刘季提醒，他才回过神来，放下酒杯，悠悠叹了一口气，懊恼的扶着额头。

　　不用明说，大伙都已经猜到，他光想着出去，忘了还在干船坞中大修的船。

　　纠结了许久之后，刘仲灌下一杯酒，做出了决定。

　　“男子汉大丈夫，敢说敢做，我的船重要，但小猴的任务更重要，为了坤甸，为了所有人，我愿意暂时放弃我个人的得失，陪小猴一起出去。”

　　说完，他还挑衅似的瞥了王坤一眼。

　　“小样，说不过，就扯大旗，哼，不愧是你。”王坤嘟囔一句，转头看向别处。

　　问题顺利解决。

　　刘季也没再坚持原计划。

　　毕竟刘侯是第一次独自掌船，又是孤军深入敌后。

　　而且单船作战对船长的要求比较高。得能把握时机，迅速出击，歼灭小股敌人，切断贸易线、补给线。同时，还得知道什么时间该撤退，不能太贪婪，得有能在敌方包围网中逃脱的技巧。

　　原本单船作战最适合的人员是葛老六，但指挥舰队在印度洋劫掠的任务，更加重要，所以只能让刘侯暂代启明星号船长位置，执行单船作战计划。

　　如果刘仲这位老船长，能跟着一起，在关键时刻提供建议，单船作战计划的胜率将大大提高。

　　不过，此任务也是为了培养瘦猴，刘季便强调道：“一切还是以刘侯为主，你只负责在必要时候提供建议，除非火烧眉毛，不然都应该听从瘦猴的决定。”

　　“你能接受吗？”

　　刘仲重重点头，答应下来。

　　指挥权这种事，他并不看重，能出去，还能在这种危难时刻，为兄弟分忧，才是他的目的。

　　“上将，那个商人拜托我问你个事。”瘦猴说道。

　　刘季眼中尽是疑惑：“商人不是已经跟着舰队走了吗？”

　　“不是那个商人，是那个日本商人，纳屋助左卫门。”瘦猴特意比划了一下日本商人的小个子。

　　刘季这才猛然想起来，自从那次盘问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那几个日本人，这要是不说，真的已经忘了。

　　“助左卫门找了一些人当水手，又借了些钱，想要外出做生意，这是他的朱印状，他说，一定不会逃跑的。”瘦猴从怀中掏出装有朱印状的竹筒，递给刘季检查。

　　没问题。

　　就是当初那张文书。

　　没了这东西，助左卫门是不能回到日本的，留下来当保证，也能足够令人放心。

　　“他借了多少钱，又雇了哪些人？”刘季将令状收好，锁在柜中。

　　“耶稣会的修士们借了可能有200两，船员则是上周望加锡人来卖香料和棉布时，带来的布吉斯人，35人吧。”瘦猴不太很确定，“我也是听他说的。”

　　“但是我觉得吧，如果放他离开，说不定到时候能靠他的船，给我送补给品。”

　　刘季点点头。

　　朱印船和坤甸的船之间的区别肉眼可见，而且日本人的穿着打扮和华人完全不一样，不会被人搞错，能从容的出现在各个港口内。

　　谨慎些，不仅能帮助启明星号运送补给，还能帮助四处打听情报，甚至是销赃。

　　就算最后失败了，损失的也是日本人。

　　值得一试。

　　答应前，刘季从另一个抽屉里摸出100两，丢在桌面上。

　　“告诉助左卫门，这是我赞助的资金，朱印船是我的战利品，也是赞助的另一部分，两样加起来一共给我算6成的股份，出发前拟好合约给我送过来。”

　　“我们这也有点积蓄，要不也给他投资点？”王坤跃跃欲试，还不断暗视刘仲。

　　然而，刘仲相信亲兄弟没直接说，就是不适合投资，所以不屑的撇撇嘴，表示并不想掺合。

　　果不其然，刘季摇头：“短程贸易没多少利润，都是咱们的投资，他就成打工的了，不会尽心尽力的。”

　　“你们想赚钱，等以后打败荷兰人，投资咱们自己的商船。”

　　闲话说完，刘季重新拟定了一次计划。

　　启明星号和朱印船，会趁着夜色启航，北上绕行婆罗洲大半圈后，抵达马鲁古群岛。启明星号负责劫掠所有出航船只，朱印船趁着荷兰人不在，尽可能购买丁香。

　　之后两船南下，抵达班达群岛，重复先前操作，掠夺肉豆蔻。

　　最后，两船分开行驶，先后抵达爪哇。

　　启明星号阻击前往巴达维亚的船。

　　而朱印船，向各港口兜售丁香，同时卖米，然后卖到泗水，换取食盐，同时帮启明星号解决补给问题。

　　如此一来，就能断了巴达维亚的香料供应。

　　再加上舰队在马六甲海峡、安曼达海的阻截，巴达维亚至少失去一半的贸易。

　　届时，荷兰人要么孤注一掷，进攻坤甸。

　　要么分船，前去两处维护航线安全。

　　不管哪一种，战事将达到白热化，并在短期内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