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混杂着细小的雨滴飘荡。

　　刘季站在船厂码头上，在造船匠、船长们和公司高层的簇拥下，望着水面。

　　他已经在栈桥上待了10分钟，等待着新船的从船厂中驶出。

　　船厂内一片匆忙，叫喊的水手们牟足了劲在转头绞盘，升起铁锚。

　　休假中的水手们得知了新船下水的通知，一个个着急忙慌赶来，将码头围得严严实实。

　　太阳已经升的很高，给灰黑色的船体带来一些颜色。

　　这艘新船，‘启明星’号，长度129尺3寸，炮甲板最大宽度23尺6寸，最大吃水深度18尺4寸，排水量521吨，火炮数量36门，船底包铜。

　　按后世的战舰等级划分，属于5等战舰，大型巡洋舰这一级别。

　　“比我预想的细长型船宽了很多吧？”刘季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

　　“是的，你说没错。”一旁的船舶总设计师，莱昂纳多，一脸自豪的看向‘启明星’号，“你说的那种船我们试过了，想要有高航速必须从船头到船尾都很细，长宽比至少要超过7：1，而且越长越好。”

　　“但我们的实验中发现两个问题：稳心和高海况的速度骤降。”

　　刘季瞥了一眼，并未要求设计师解释。

　　毕竟‘稳心’这词，还是他告诉莱昂纳多的，尽管他只知道这词，并不知道具体怎么测。

　　‘稳心’是指船舶小角度横摇（<5度）时遐想的摇摆中心，此时横摇的船体可以被看做一个单摆的摆锤，悬挂这个单摆的点就叫作稳心。

　　稳心越高，摆线越长，摇摆角度越小，船舶就越稳定，越不容易倾覆。

　　而想要稳心越高，则需要船更胖（宽），所以这个时代的风帆战船很少有长宽比，超过5：1的。

　　所以，几乎所有的船都看着胖乎乎的。

　　至于‘高海况的速度骤降’，他还真不懂。

　　眼看设计师也没有主动说明的想法，他也未开口。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

　　泉州号已经在海面上就位。

　　“给不当人的瘦猴些颜色，让他知道比开船，还得是我们这些挨他打的人才行。”

　　“那王八蛋看不起人，试新船竟然不找我们，六船长，干死他。”

　　……

　　在水手们的叫喊中，启明星号船锚已经升起，在风力的吹动下，慢慢驶出港口，顺流而下。

　　两艘船渐渐靠近。

　　有了对比，两艘船的差别才更加明显。

　　泉州号比启明星号长了一大截，也宽了一大截，但启明星号看着更加纤细，更加灵活。

　　仅仅只是这么一看，就觉得启明星号速度更快。

　　而且感觉还特别强烈。

　　但俗话说的好。

　　中看不一定中用。

　　而且轻盈的船只有顺风时速度高，风太大了或浪太大，就抓瞎了。

　　同时，泉州号的船长是众船长中‘船艺’最好的葛老六。同一艘船，葛老六总能通过微调桅杆角度和压舱物位置，让他的船比别的船长指挥时快上一截。明明当时大家都是在荷兰人船上边打工，边偷学的，结果就葛老六一个人琢磨出了荷兰人都不会的技术。

　　泉州号船底的寄生生物也已经被清除了。

　　加之此时，泉州号上都是经验丰富的水手，而启明星号都是瘦猴找的替补水手。

　　种种因素作用下，刘季还是觉得泉州号会更快一些。

　　不过，为了稳妥些，他没有像水手们那样嚷嚷着。

　　水手们却不像他那么谨慎，认定了轻飘飘的启明星号前半段顺风会领先，但返航时逆风，就能体现葛老六更加娴熟的技术，就一定会被追上。

　　“季，要不要打赌，我赌启明星号大赢特赢，你赌泉州号赢，怎么样？”莱昂纳多直接掏出一枚埃斯库多金币。

　　刘季瞥了一眼，看对方稳如老狗，便摇摇头，反问道：“用我发给你的薪水和我打赌，你觉得合适吗？”

　　其余船长们热衷于这种小娱乐，纷纷掏出一枚金币，全都压了泉州号赢。

　　船厂的高级设计师们就像是专门为了较劲，全都压了启明星号赢。

　　这是设计理念和操船技术的较量。

　　码头上的铜钟骤然被敲响。

　　两艘船收到信号，迅速扬帆启航，航速竞赛正式开始。

　　比赛的终点设置在5海里外，有另一艘船在那里等候，竞赛船绕其一船后，首先回到码头便是胜利。

　　此时，西风吹拂。

　　两艘船像水中飞鱼一般窜了出去，但很明显，就像所有人预料到的那样，启明星号快了一大截，和泉州号的距离越拉越大。

　　可是风势渐大，海面波浪翻滚，启明星号先一步冲进第一个迎头浪之上，船体上上下下，颠簸不止，船速开始突然降低。

　　尚未进入海浪区的泉州后，立刻缩小了距离。

　　码头上响起一阵欢呼声。

　　“看到了吧，就和我说的一样，这种轻船不行，经不起浪。”有水手大声嚷嚷着，带领起又一波对启明星号的鄙夷。

　　水手们仿佛已经看到了瘦猴落败的画面，弹冠相庆。

　　总设计师收回望远镜，并不在意水手们的嘲讽，仍然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刘季看着望远镜中的画面。

　　浪比想象中的要大，启明星号比肉眼所见颠簸的更厉害。

　　但它却很稳，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埋首，也没有跑偏，速度的下降更多是来自于主动收帆导致的风力减小。

　　“这就是你说的，高海况的速度骤降？”刘季问道。

　　“是的。”莱昂纳多昂首挺胸，神气十足的解释道，“船首尾部太细了，会导致浮力不足，特别是现在这种情况下遇到迎头浪或尾追浪，就会埋首，导致船速猛然下降，反而适得其反。”

　　“同时，船头会失去控制，被浪花拍到一侧，然后就像小男孩玩的木马，原地摇摆、寸步不前。”

　　“所以我们只能按照你设想的‘瑟宾斯体系’，但不能按照你说的10：1的细长型，来建造船。”

　　“如果可以，那一定是你有什么关键的地方没告诉我们。”

　　那是因为我也不知道，刘季在心里默默说着。

　　“所以启明星号更快就只是因为它更轻一些？”刘季问道。

　　总设计师又是摇头，又是点头。

　　“它比泉州的长宽比更大些，船体更修长，受到了水流阻力更小。”

　　“同时，船体流线型更完美，船尾没有骤然变细，大幅度减少了你说的‘涡流阻力’。”

　　“而且比同体型的老款式船，轻了将近100吨，比泉州号更是轻了300多吨，顺风之下，不快才怪。”

　　原来是如此，刘季也算是心中有数了。

　　更轻，是瑟宾斯体系船的一大特点。

　　在更轻的同时，却因为加了对角线支撑材来支撑肋骨，船体结构强度反而更加结实，远超这个时代的所有船只，更容易对抗冲击和大浪。

　　毕竟其真正设计者，瑟宾斯，一个19世纪的英国人，皇家海军总设计师，开创了最后风帆战舰设计体系。而瑟宾斯式船一直用到了蒸汽机船时代。在其之后，虽然有别的设计师提出创新，但并没有各方面均能优胜的新式风帆战舰设计体系。

　　简单来说，启明星号直接领先泉州号，两个世纪。

　　不过，比较遗憾的是，瑟宾斯式船虽然速度不慢，但也没有优势。

　　船长们对这些复杂的设计思路感兴趣的不多，更热衷于讨论启明星号上清一色的36门18磅炮能形成的打击效果，也是众说纷纭，没有结果。

　　两艘船越来越远，即便是从望远镜里看，也只能看到一个小点。

　　水手们期待的泉州号在大浪中领先的画面，始终未曾出现，但经验让他们仍旧坚信逆风时，就会扳回局面。

　　毕竟航行不只有顺风、逆风，还有近迎风航行、侧风航行、暴风雨等等情况。

　　而且这个时代设计上的成功，还是很难彻底碾压个别人技术上的成功。

　　雨势越来越大。

　　终于盖过了人们对比赛结果的好奇。

　　码头上的人越来越少，渐渐只剩下几个设计师和刘季等船长，躲在雨棚之下。

　　约莫一个半小时后，风浪渐弱，海面上出现了两个小点。

　　众人连忙举起望远镜观测。

　　海面上，泉州号紧追不舍，但是启明星号仍旧领先在前，且似乎是启明星号上的新手们渐渐配合默契，船速再次提升，和泉州号的距离也渐渐拉大。

　　刘季正要放下望远镜时，视野中竟然又多了三个点。

　　太远了，还看不清到底是商船，还是战船。

　　仔细往周边看看，确认没有再出现其他船只，灯塔之上也没有传来警报声，他才放下心来。

　　两艘比赛船渐渐靠岸，终究还是启明星号先一步进入卡普阿斯河，拔得头筹。

　　泉州号姗姗来迟。

　　码头上的众船长怨声载道，纷纷指责葛老六不讲究，没有用尽全力。

　　然而，船长们的哀悼却是设计师们的胜利欢呼。

　　总设计师莱昂纳多一安排完下水测量龙骨形变，就立刻回来，给了刘季一个过分热情的拥抱。

　　“季，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已经成功了，再给我投资10万两加上2年时间，我保证造出给你一艘260尺（80多米）长的超级战舰，绝对能给你装下100门火炮。”

　　听到又要钱，刘季只觉得牙疼，好在后方的船舶也已经显露真身，暂时只能先把这事缓缓。

　　一艘是先前安排出去在中点位置值守的船。

　　另外两艘则是双桅杆配有长方形风帆的爪哇帆船，看旗帜上的长刀图案好像是卡里马塔岛的船。

　　“站在第一艘船上那个胖子好像是卡里马塔群岛的统治者，贵人·勃尔哈罗，我们没邀请他来，也没订购铁矿。”李文连忙解释。

　　闻言，刘季满脑子问号，完全猜不透海岛酋长过来要干什么。

　　肯定不可能是开着两艘破船来送死的。

　　那，难道是来卖海岛特产小鱼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