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最后做了决定。

　　发射前的体检中，医生皱着眉头看了尘封的血液样本很久。

　　“你的红细胞形态有些...异常。“他谨慎地说，“像是暴露在某种强磁场中产生的变化。”

　　尘封想起录音中那些诡异的声波。“会影响任务吗？“

　　“理论上...不会。“医生看起来并不确定，“但我会标记你的档案，建议任务后做进一步检查。“

　　算上尘封，一共八个人。

　　八个陌路相逢的人，因为不同的目标，都有自己的人生和鲜活的生命。

　　当巨大的火箭刺破云层，将尘封和他的队友们送往月球时，他透过舷窗看着逐渐变小的地球。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段录音中的低语。这一次，他几乎能分辨出那些音节的含义。

　　它们再说：欢迎回家。

　　-

　　飞船降落的冲击力让尘封从浅眠中惊醒。

　　舱内红光闪烁，伴随着人工智能平静的倒计时。：“着陆程序启动，距接触月面还有60秒...59...58...”

　　“醒的正是时候。”队长陈海的声音从头盔通讯器中传来，“准备体验月球的重力吧，菜鸟。”

　　尘封揉了揉太阳穴，试图驱散那个萦绕不去的梦——梦中他站在一片银色海洋中央，海底有什么东西正随着他的心脉跳动。

　　自从离开地球轨道，这个梦每晚都会造访。

　　“全体注意，检测设备密封性。”陈海的声音打断了尘封的思绪。

　　“外面温度零下170到零上120摄氏度，任何露缝都会要了你们的命。”

　　尘封机械的检查宇航服的每个接口。十六天的航行中，他已把程序烂熟于心。

　　理论上，这次的任务很简单：维修月球阿尔法基地上的太阳能板，更换几个实验模块，收集月壤样本。

　　八名队员，两周工作量，然后回家。

　　但尘封知道，没有人在乎那些官方任务目标。

　　真正重要的是孟玄影塞给他的数据芯片里面的内容——找到阿尔法基地地下二层东侧走廊尽头的储藏室，那里有月影计划留下来的全部答案。

　　尘封到现在还很惊异：孟玄影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死了？

　　这不正常，不对劲呐。

　　“10秒着陆...全员抗冲击姿势。”

　　飞船轻轻震动，接着是一声闷响。

　　尘封透过舷窗看到月尘像慢动作般扬起，又缓缓落下。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那些灰色调尘埃在半空中改变了方向，如同避开某种看不见的障碍物般绕开了飞船。

　　“月球阿尔法基地东南1.2公里着陆成功。”人工智能宣布，“外部环境稳定，可开启舱门。”

　　陈海第一个站起来，他的宇航头盔反射着舱内红光，使表情难以确认。

　　“记住规程：三人一组，不要离开视线范围。赵岩，小林，你们跟我第一批出去。尘封，苏炳，迈尔斯，第二批。王医生和杨姆留守飞船。”

　　头盔内有实时同步多国语言翻译。

　　尘封注意到陈海没有提第八个人。他环顾舱内，确实只有七名队员。这个细节让他后颈的汗毛竖起——他明明记得登船时有八个人。

　　“迈尔斯？“他低声问身旁的生物学家，“我们是不是少了一个人？“

　　迈尔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我们一直是七个人。“他敲了敲尘封的头盔，“太空病早期症状，别担心，适应几天就好。“

　　尘封没有争辩，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他清楚地记得登船时的场景：八个人在发射台合影，陈海甚至开玩笑说“够两桌麻将了”。

　　而现在，那张合影还存储在他的平板里，但上面只有七张笑脸。

　　第一批队员已经通过气闸舱离开。尘封透过观察窗看着他们笨拙地走向月面车。

　　尘封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个怀表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尘封明明没有带怀表来月球！

　　尘封强迫自己稳住心神。

　　当赵岩的脚第一次接触月球表面时，尘封屏住了呼吸。

　　月尘的反应不对劲。

　　在地球上的训练中，他们看过无数次阿波罗登月的录像——宇航员的靴子会陷进月尘，留下清晰的脚印。

　　但现在，赵岩脚下的尘埃却像是有意识般流动着，避开他的脚步，形成一个个完美的圆形凹陷，边缘过于光滑，不像自然形成的痕迹。

　　“你看到了吗？“尘封抓住迈尔斯的手臂。

　　“看到什么？“迈尔斯皱眉，“尘封，你真的需要休息。王医生应该给你检查一下。“

　　尘封松开手，强迫自己冷静。也许迈尔斯是对的，也许是太空病在影响他的感知。

　　但当第二批轮到他们出舱时，他刻意放慢脚步，仔细观察自己脚下。

　　他的左靴接触月面的瞬间，尘埃确实向四周退开了，不是被挤压，而是...退缩。

　　更可怕的是，他发誓听到了一个声音，不是通过通讯器，而是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尘......封......“

　　他猛地抬头，差点失去平衡。周围只有荒凉的月面和无尽星空，队友们正忙着装载设备，没人表现出任何异常。

　　“快点，菜鸟！“陈海在通讯频道里催促，“我们只有八小时日光。“

　　阿尔法基地比照片上看起来更破败。

　　圆顶结构表面覆盖着一层奇怪的暗色物质，像是苔藓，但在真空中不可能存在生物生长。

　　尘封注意到那些“苔藓“排列成某种规律性的螺旋图案，越靠近入口越密集。

　　“那是什么？“苏芮指着覆盖物问道，她是队里的地质学家。

　　陈海没有停下脚步：“这是月尘静电吸附形成的特殊结构，上次任务报告提到过。无害。“

　　但尘封看到迈尔斯取样时的手在发抖。作为生物学家，他一定知道真空中不可能有生物膜形成。

　　气闸舱门顺利开启，内部照明系统却对他们的识别信号毫无反应。

　　陈海切换到备用电源，灯光闪烁几次后稳定下来，发出不健康的黄色。

　　“优先恢复主电源。“陈海分配任务，“赵岩、小林去电力室。其他人分两组检查基地状态。记住，三年前这里发生过事故，可能有不稳定结构。”

　　“什么事故？”尘封问。官方记录只说阿尔法基地因设备老化暂时关闭。

　　陈海的沉默持续了太久：“设备故障导致一名队员死亡。细节保密。现在行动。”

　　尘封被分到与苏芮一组，负责检查生活区。

　　穿过主走廊时，他注意到墙壁上有些细微的纹路，像是血管或根系般微微凸起。

　　他假装调整手套，偷偷用指甲刮了一下——那些纹路是软的，甚至在他触碰时有轻微的收缩反应。

　　“这里。“苏芮停在一扇门前，”这是葛逸飞的房间，根据任务清单，他的一些个人物品可能还在这里。”

　　尘封的血液几乎凝固：“葛逸飞？”

　　“上次任务牺牲的通讯员。“苏芮奇怪地看着他，“陈队刚提到的死亡事故，你没听简报吗？”

　　尘封没有回答。太多事情对不上号了。

　　孟玄影说葛逸飞回到了地球，而现在苏芮声称他死在了这里。

　　更可怕的是，如果这个房间真的是葛逸飞的，那么那段求救录音的时间线就完全混乱了。

　　苏芮输入通用密码，门却纹丝不动。“奇怪，备用电源应该覆盖这个区域...“

　　尘封试着推了推门，感到一丝异常的阻力，不是机械故障，更像是...门后有东西抵着。

　　他加大力度，门突然打开了一条缝，某种粘稠的黑色物质从门缝渗出。

　　“天啊！“苏芮后退一步，“是某种泄漏吗？“

　　尘封的心跳快得发痛。他挤进门缝，头盔灯照出一片噩梦般的景象。

　　房间墙壁完全被那种黑色物质覆盖，形成厚厚的、脉动的膜。

　　地面中央蜷缩着一具穿着宇航服的尸体，面罩破碎，但尸体没有腐烂，而是与黑色物质融合在一起。

　　——它的手臂延伸出数十条细丝，与墙壁相连，如同某种巨大真菌的菌丝。

　　最恐怖的是尸体的头部。面罩下的脸依稀能辨认出亚洲人特征，但皮肤已经半透明，能看到颅骨内不是大脑，而是一团不断变换形状的银色物质。

　　“这不是泄漏...“尘封声音嘶哑，“这是生长。”

　　苏芮的呼吸在通讯频道里变得急促：“那...那不可能是葛逸飞。人类尸体在真空中应该会木乃伊化，不会...”

　　尸体突然抽搐了一下。

　　苏芮尖叫着转身就跑。尘封想跟上，却发现自己的脚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地板上黑色物质延伸出的细丝正缠绕着他的靴子。

　　他听到通讯频道里传来沙沙声，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嗓音：

　　“尘封...你终于来了...”

　　葛逸飞的声音。和录音里一模一样。

　　可怕的是，尘封听到怀表的声音变快了。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明明没有带怀表，为什么会听到怀表的声音？

　　该死...

　　尘封疯狂地踢开那些细丝，跌跌撞撞冲出房间。

　　苏芮已经不见踪影，走廊尽头传来她惊恐的呼叫：“全体撤离！生活区污染！重复，生活区污染！“

　　尘封跑向相反方向，不是出于勇气，而是因为那个声音又来了，这次更加清晰：

　　“地下二层东侧...来找我...“

　　他必须找到孟玄影说的那个储藏室。

　　转过几个弯后，尘封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标有“设备储藏“的门前。

　　门牌歪斜，像是被人匆忙重装过。

　　密码锁失效了，但门没锁。

　　尘封推开门，里面不是储藏室，而是一个小型实验室。

　　中央桌子上放着一个透明容器，里面悬浮着一块拳头大小的黑色石块——如果那真的是石头的话。

　　它的表面不断变化，时而光滑如镜，时而布满蜂窝状孔洞。

　　容器旁边是一个全息记录仪。尘封颤抖着按下播放键。

　　孟玄影的三维影像出现在空中，他的状态比咖啡馆见面时更糟，眼睛布满血丝，嘴角有干涸的血迹。

　　“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我的安排成功了。”影像中的张教授声音嘶哑，“时间不多了，所以仔细听好：它们不是入侵者，我们才是。月球在人类出现前就有居民了，它们只是...休眠。直到我们开始钻探月核，发射探测器，制造震动。”

　　影像闪烁了一下，张教授的身影扭曲变形：

　　“葛逸飞是第一个完全转化的。我们以为他死了，但他只是变成了它们的一部分。它们通过他学习我们，模仿我们...现在它们准备好了。月影计划不是研究它们，而是研究如何阻止它们苏醒。我们失败了。“

　　影像再次闪烁，这次出现了可怕的干扰。

　　张教授的脸突然变得异常平静：“它们让我看到了真相。没有死亡，只有转化。尘封，你能听到它们，因为你和我们不一样。你体内有它们的——“

　　影响戛然而止。尘封站在原地，全身被冷汗浸透。

　　他转向那个容器，惊恐地发现黑色“石块“现在紧贴着靠近他这一侧的玻璃，表面形成了无数微小凸起，排列成...指纹的图案。

　　人类的...指纹。

　　通讯器突然炸响，陈海的声音充满静电干扰：“全员立即返回飞船！重复，立即返回！赵岩出现异常行为，他...天啊！他在吃月尘！直接用手往面罩里塞！”

　　尘封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容器，发现黑色物质已经占据了整个内部空间。

　　他转身就跑，却在门口撞上了迈尔斯。

　　生物学家的面罩里，眼睛闪烁着不自然的银光。

　　“别跑，尘封。“迈尔斯的声音混合着某种金属质感的重音，“它们想见你。特别是你。”

　　尘封后退几步，突然注意到迈尔斯的宇航服手腕处有撕裂，暴露的皮肤上覆盖着那种黑色物质。

　　“你碰了它们...“尘封嘶声道。

　　“而它们让我看到了宇宙。”

　　迈尔斯微笑着向前一步，“没有痛苦，没有死亡，只有永恒的融合。葛逸飞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完整。”

　　尘封抓起最近的灭火器砸向迈尔斯的头盔。

　　面罩出现裂纹，迈尔斯踉跄后退，发出非人的尖啸。尘封趁机冲出门外，心脏几乎要撞破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