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正在看老皮匠父子做翘头履,这是大朝会礼服的配套鞋,到了长安,东宫显德殿见驾,必须用它来装逼。
阿俭跑来,气喘吁吁道:“郎君,我家阿郎二堂有请。”
张明不知刘仁兄找自己何事,和陈墨打声招呼,带着庄四田去二堂。
这两天但凡张明有事离开寅宾馆,四田都要自告奋勇充当保镖,他那点小心思,三品洞若观火,想偷懒?门儿都没有,你可总要回来。
来到二堂,刘德行请张明坐下,吩咐阿俭上茶。其实这茶也是张明分给他的,这会只不过是借原花献原佛。
刘德行让阿俭和四田出去到二堂门外玩耍,然后对张明道:“贤弟,这几日在县廨,过得可还舒心?”
张明有点奇怪,说道:“刘兄怎问这个?这几日是小弟自离开故国以来,最愉快的日子。”
刘德行感觉很欣慰,他又踌躇了一下说道:“贤弟,如果有人想把贤弟伉俪接去州廨,贤弟可愿往?”
他说完这句话,便两眼一眨不眨看着张明。
刘德行在上报刺史的文牒之中一再暗示,这个自称外国皇子的家伙,仪仗随从不见,国书印信全无,看来必是个西贝货。州里别管了,就叫他待在即墨,下官看管就是,坐等一段时日,看他口中的其余逃生人员何时能上岸。
以他对刺史、别驾、司马三人的了解,估计正常的反应是,先给朝廷上一封表文,说明此事,然后再给自己发一份公文,让自己看住此人,而后静待朝廷回复,并等候此人的所谓随员,出现在大唐哪段海岸。
他真的没想到刺史牛方裕会是这种反应,这么快就派司马毕嗣兴来即墨。
毕司马来此是何目的?刘德行能够想到的,不外有二,其一,当面勘查这个姓张的是否真是皇子,其二,如确定无误,则接他去莱州。
刘德行绝对不希望张明离开即墨去掖县,这已经不是接待来使的功劳归属问题。他明白,一旦张贤弟夫妻去往州廨,龙瓶国书的事情很难保住,只要单独上奏国书之举被刺史知道,怕是要与自己撕破脸皮。
当然他其实是不怕那个前朝余孽的,你有后台,刘某也有大兄,但在国书大白天下之前,还是不叫牛某人知道为好,毕竟县官不如现管。
张明一听刘德行这么问自己,而且脸色有些不好看,心中想道,大概莱州那边派人来了,要接自己去见刺史,而刘仁兄不愿放自己走。
他又急速想了想,似乎抓住了此事重点,良种、龙瓶,还有国书,几样加起来,在李二面前,当然就是一桩极大的功劳。
前几天钟二吕和刘良已经动身去长安,刘仁兄这是想直接通过自己大兄上达天听。但是莱州刺史那边他又不能不讲,对直属上级隐瞒这等大事,是官场大忌。
问题在于,自己给大唐带来的震撼,这位刘仁兄能对刺史透露多少?
如果他要把龙瓶国书都告诉刺史,那么现在的刘仁兄,就不用问自己愿不愿去莱州了,明摆着,刺史必定会亲自过来接自己走,七品县令是拦不住的。
看来这位刘仁兄留了一手,肯定对刺史上报时不尽不实,最起码,龙瓶与国书,不会告诉刺史。哈哈,有趣,刘仁兄胆子不小,原来自己还能奇货可居。
张明很快想通,便表情真挚地道:“小弟承蒙仁兄厚爱,留居于寅宾馆中,与孙娘子对我夫妻照顾得无微不至,衣食住行都是那般周到,且小弟与仁兄也十分投缘,小弟自是不愿离开即墨。”
刘德行明显松了口气,笑道:“贤弟过奖,愚兄与贱内其实做得不够,即墨这边鄙小县,条件有限,衣食简陋,玩乐缺乏,怕只怕愚兄招待不周,不能让贤弟与娘子,生活得舒适惬意。”
张明也笑道:“仁兄哪里话来。想数日之前,小弟与三位娘子还在海上漂泊,都在想,能见到今日之日落,未知是否可见到明日之日出,只觉大海茫茫,生机全无,真真万念俱灰。谁料想,如今却能在仁兄治下,平安生活,不久后还可前去帝都,满满都是恍如隔世、死而复生之庆幸,哪能还想什么吃穿玩乐。”
张明说别的都是假的,恍如隔世、死而复生之感,倒是真的。
刘德行又道:“贤弟,今有莱州刺史牛公,派出司马毕公,前来即墨,既是拜见并慰问贤弟,可能也要迎接贤弟去往州廨,明日就能抵达即墨。”
张明哦了一声,说道:“小弟在即墨住得很好,这里又在大兴手工,衣裳、鞋帽正在制作,小弟实在不愿离开,仁兄对那什么毕公实话实说就是了。”
刘德行放下了一半的心,表情转而又有些为难。
张明大概猜到他接下来想说什么,故意说道:“仁兄,你只管放心,那毕公即便劝说小弟去州廨,小弟也断然不会听从,也就让他见到良种、龙瓶,以明确小弟身份,最多再默写一遍国书,让他带给刺史也就是了。”
刘德行一听,脸色发白,不假思索,忙不迭道:“贤弟,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张明神色很是诧异:“仁兄这是何意?有何不可?”
刘德行站起身来,转了几圈,下定决心,对张明道:“不瞒贤弟,贤弟携带良种龙瓶,并且默写国书之事,愚兄在文牒之中,未对刺史言及,故而毕司马奉刺史之命来拜会贤弟,愚兄希望贤弟也不要谈及此事。”
张明一听,脸色一变,也站了起来:“刘兄,你这是何意?敢莫是对小弟身份还有怀疑?”
刘德行忙给张明深施一礼,态度无比诚恳:“贤弟哪里话来,愚兄怎会不相信你?唉,事已到此地步,愚兄就一切对你坦白。贤弟坐下说。”
张明坐下,脸色还有些恼怒。
刘德行苦笑一下,也坐了下来:“贤弟,你还记得你国书上的‘世民'二字?”
张明有些自得道:“小弟如何能忘?万万想不到,我国司天台诸君,竟能远隔万里,卜算到大唐未来天子之名讳,小弟万分骄傲。”
张明自然是在为自己的惊人手笔而自傲,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
刘德行道:“贤弟既已知道你默写的国书,隐藏着这么大的秘密,你可曾想过,当今太子是如何上位的?”
张明一摊手:“小弟如何得知?”
刘德行心道,还是对张贤弟坦露实情吧,他也是天家子孙,想必会明白其中的道理。
接下来,刘德行便对张明讲述起,当今天子晋阳起兵、建都长安,直至扫灭群雄、统一天下之事。
其中着重谈到天子之嫡次子,秦王世民,说他为建立大唐,统一全国之进程,做出了难以磨灭的伟大贡献,可以说,没有秦王,就没有大唐。
然后刘德行话锋一转,又说道天子之长子建成,并无半点功劳,只仗着出生得早,就被立为太子,却不思兄弟和睦,日日与老三齐王元吉合谋陷害秦王。
终于有一天,太子作乱,秦王平叛,兄弟三人在玄武门大打出手,那兄弟两个不是秦王对手,当场殒命。天子于是立秦王为太子。
这段历史张明感觉比刘德行都熟悉,不过他还是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最后,刘德行道:“贤弟,愚兄之意,国书之事,不可对任何人提及,截至今日,只有愚兄一人拜读,再无第二人看过。”
张明翻翻眼皮,深表怀疑。
刘德行老脸一红:“愚兄想起,还有贱内也曾看过。不过贤弟一定要相信愚兄,绝非愚兄要给她看,是这婆娘从愚兄袖中抢去。愚兄怕扯坏贤弟手迹,就不敢夺回,只好任由了她,此外绝无旁人能见。”
他又补充:“即便是我大兄,也不得见到,刘良与钟二此番进京,会由大兄引见,直接交予太子亲启。”
张明点头,表示相信仁兄所言,不过他又有些不解地问道:“恕小弟愚钝,仁兄为何不让这封国书为世人所知?这封国书不是能很好地向世人说明,当今太子才是天命所归?也就能打消世人对太子能够上位的非议。”
刘德行站起,拍拍张明肩膀,眼中满是热切:“我的好贤弟,你要知道,好钢须用在刀刃上。”
“这封国书最佳展示时间,是你到长安之后,天子在大朝会接见你之时,你在大内太极殿上当着天子、太子与文武百官之面宣读。贤弟你想想,那时会是何等震撼?”
“如果现在就让人知道,一时间传遍四方,待到你在太极殿上宣读,还有什么意义?”
张明抬头看着刘德行,原来这位仁兄也是烘托气氛、渲染情绪,隐藏实力、伺机待发,最后爆一个大雷之高手啊!竟与自己的设想不谋而合。
张明又摸了摸下巴,很有些为难:“刘兄,照你这安排,好是好,可是莱州司马到此,大约第一要事就是确定小弟身份。小弟若有全套仪仗、副使随员、诏旨印鉴,即便不拿出国书,他也不敢怀疑于我。”
“可是这些,小弟一样也无,唯有龙瓶与国书可以拿出。愚兄既是不叫小弟展示,万一到时,那姓毕的指着小弟鼻尖,指斥小弟假冒皇子,要将小弟收监审问,小弟该如何是好?”